第13章 物是人非
李无歧说者无心，而李子猷却是听者有意了，听他神神叨叨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李子猷心中一阵迷惑不解，他心道，这个树屋没什么不好啊，可听李无歧说的也是事实，那这间树屋为什么长期没人住，大家又怎么都怕它躲着它呢？想不明白，李子猷也只能是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李无歧满怀着兴奋之情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一位身穿道袍的长者立于房屋正中，他正四下打量着这间房子中的陈设，这不是静言师伯么？从那人听到开门甫一回头露出个侧脸轮廓的时候，李无歧就不带丝毫质疑的认出了他是谁。试问在这整个简寂观有谁不是只要瞅到他身影的一角就能认出他？何况李无歧还是汉阳峰的弟子，霎时间李无歧傻楞在当场。
李子猷在身后见到李无歧把房门推开一半就不动了，很是疑惑，连忙走上前将半开的房门推开，忍不住嘴上调笑道：“无歧，怎么呢？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吓得不敢开门了么？”可话一说话，李子猷就看到了正站在房间正中朝自己望过来的静言，他此刻真想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吞回去，那是多么大不敬的话。
而静言倒是不以为意，以他那始终平淡浑厚的嗓音说道：“子猷、无歧，你们回来了。”
呆了半晌后李子猷急忙半躬着身子见礼道：“子猷见过师尊。”
“无歧见过师伯。那，那什么，我房里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着，李无歧就对着李子猷吐了吐舌头，也不等李子猷有什么反应，就一溜烟的跑了下去，慌慌忙忙的他在下木梯的时候一脚踏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堪堪站在了地面上保持身姿不被摔倒，看的李子猷有些忍俊不禁。
静言摇了摇头，“静安什么都好，就是对几个孩子教导太过严厉，你看，无歧这孩子一见到长辈了就跑。”
李子猷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就听静言问道：“子猷，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李子猷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笑着答道：“住的很好。”
静言望着李子猷满脸笑容地样子不甚有假，完全事发自内心地，他心下甚慰。作为一个一夕之间亲眼目睹家破人亡的孤儿，他的内心就跟玻璃一样脆弱，或许只是一个异样的眼神，一句不痛不痒的言语，就能顷刻间痛击他的心灵，破碎成一片一片。这种心灵的脆弱是敏感复杂的，少有人能理解，但是静言能，因为曾几何时他也一如眼前的羸弱少年，朝气中满布哀愁，就如同清晨的朝阳，虽然呈现破晓的绚烂之姿，但乌云夹杂其间，近如黑夜之前。
“那就好，那就好！”静言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子猷是第一次见到静言的笑容，原来这样一位和气敦厚的谦谦长者笑起来果真也是这般和蔼可亲。
对着这样一位师父，李子猷第一次有了家人一般的感觉。他回想起了在村子里的时候，他无数次看到书生在树屋上生活的情景，渐渐地他也萌生了以后也要有一间树屋的想法。此时此刻心里的想法他脱口而出：“师尊，我从小就想有这样一间树屋，没想到到这里来了梦想成真了。”
静言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接着又是四下打量起了这间屋子，看着房间里的各种陈设，静言的心里不由得心生感慨，三年了，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物是人非，三年前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了。
看着静言的脸上由笑容转变成了忧郁，李子猷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尊，怎么呢？”
“没什么。”静言收起了脸上的阴霾。
李子猷原以为静言会接着说下去，可静言什么也没说。想不到就连师尊这样一个在整个简寂观都是明星似的人物也会有不开心的地方，可师尊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开心呢？在年幼的李子猷眼里看来，静言年纪不大就已经小有得道，又是简寂观掌教的首徒，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简直可以用天之骄子来形容这个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他又怎么会有不开心的地方呢？人啊，还真是难以明白啊！年幼的李子猷这时禁不起在心中感叹起来。
这时静言开口说道：“子猷，随为师前去晴方阁吧！”
“晴方阁？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为师的修道居所，为师门下的几位弟子都是在晴方阁修习的，走，子猷，随为师前去晴方阁，顺便也见一见你的四位师兄。”说完，静言当先迈开了脚步，只不过虽然身体随着脚步开始了移动，但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这间屋子里的一桌一椅，就算是出门前，他还是顿了顿脚步忍不住把这个屋子里面仔细地扫视了一番，他的眼光扫过的每一寸，都像是要把眼睛长在那一寸地方上面似的。静言在望屋子，李子猷却一直在望着他的眼睛，在他那黝黑深邃的目光里，李子猷看到了一阵难言的哀伤。
那一刻，李子猷知道了其实静言不是来看自己，而是来看这间屋子的。李子猷不明白自己的师尊为何会对这间树屋有这般难以掩饰的情思，这间树屋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么？年少的他搞不明白！
短小的木梯台阶，正在摇晃着一个落寞的背影。先不论静言实际年龄有多少，就他的外表年龄而言也就三十岁的年纪，从他一步一步下台阶的背影里，李子猷看见了久经沧桑的一个老者。
师徒两人像有默契似的一路无话，静言也许是心还呆在那个树屋里没有收回来，李子猷也识趣的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沿途遇见了几位穿着跟李子猷一样道袍的少年，看他们的年纪跟李子猷差不多，甚至有一两个还比他小，想来他们跟李子猷一样应该都是子字辈的弟子，李子猷对他们的面容有几分熟悉，方才在青鸟台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他们看见静言都谦恭的作揖行礼，静言也颔首回应。不过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注视在了跟在静言身后的李子猷身上，几乎每个人雕得眼睛里都透露出了诧异，远远超过他们之前在青鸟台见到素不相识的李子猷的时候。
有新人就这般突然出现，门里又多了个新弟子，不是经常见到，但是他们也不会太过惊奇。毕竟仙缘这二字其意甚妙，岂止是妙，简直是妙不可言！门里长辈云游在外遇见灵根奇佳的，乍一看对了眼就能把人给捎带回来，眨眼间他们就能多一个师弟或是师妹，不过现今古风日衰，灵根佳者越来越少，早在童蒙时期灵根成形后就被各大门派争抢一空，既然僧多肉少，轮到简寂观抢到的人也就少；或是他们的子侄后代，也就是所谓的裙带关系，由师门长辈介绍他们进入道门修习，尽管灵根欠佳，没什么修道前途，但随随便便修炼一下百岁富余，这些师门长辈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谋一个长命百岁也是划算。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谁让人家生来就是修道大家的儿子？投胎投的好也是仙缘。
这几位子字辈弟子虽然对李子猷的突然出现不惊异，但是对他出现在静言的身后却是不得不惊异。静言是何许人也，那可是简寂观下一代掌教的第一人选，作为子字辈的弟子没有人不想入其门下，入其门下就意味着比其他同辈弟子在修道一途上有更多的修炼资源。慢慢地他们看李子猷的目光从开始的惊讶转变成了羡慕。
李子猷却不知道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这些人心里面已经经历了风云变幻。他此时正自顾自的欣赏着沿途的美景。在原来的生活里，他也见过许多山山水水，但和这简寂观所在山上的树石相比，却是少了太多的气韵，这里的树木远胜过凡尘里的葱郁茂密，不远处的那棵像松树的树枝干挺拔，傲立在山石之上，其尖昂然好似一把锋利的利剑，直插向穹苍，让李子猷有点担心这棵树会不会把天空给刺破。而沿途的各色花朵艳丽妖娆、颜色万千，一路走来李子猷也看过十几株不同的花卉，可他竟连一株花的名字也叫不出来。就连随便一颗石头都怪异嶙峋，也呈现出万般千姿百态，哪里像原来自己在村子边的山上看过的方方圆圆的石头？
约莫半晌，李子猷就随着静言来到了一座阁楼前，这是一座三层的阁楼，古朴雅致，无甚精雕细琢，或许不加装饰就是最好的装饰。即使再过华美的装饰都有让人厌倦的一天，一朝厌倦，再美的事物在人心里都会愈发丑陋，倒不如从始至终都留得一份简单来让人回味无穷。在一楼的顶端悬挂着一个很是显眼的牌匾，上书“晴方阁”三字，李子猷认得这个书法，村子里的书生就经常临摹和这“晴方阁”三字笔法一样的字帖。记得书生在临摹字帖的时候异常专心，李子猷只敢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生怕发出了一点声响干扰到了书生。一年又一年，书生临摹的始终都是那一道字帖，这很是让李子猷迷惑不解，同一张字帖，就那几十个字，有必要一直抄来抄去么？后来书生告诉他那张字帖是东晋王右军的兰亭序帖，世人称道为天下第一行书。年幼的李子猷听了也是懵懵懂懂，只是装作恍然大悟般的跟着点点头。接着，书生一边教李子猷识字一边写着这种字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村子一夕毁灭，想来书生也死于那些官兵的屠刀之下了吧！可恶，那些该死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