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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撒骨灰

旅途中的迷失感是胡安·迭戈早期作品中常见的主题。如今,混乱的感觉又折磨着他,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和桃乐茜在爱尼度过了多少个日夜。

他记得和桃乐茜做爱的场景。不仅是她达到高潮时的尖叫,那种近似纳瓦特语的声音,还有她反复把他的阴茎称作“这家伙”,仿佛胡安·迭戈的阴茎是一个从不说话,但在喧嚷的聚会上依然引人注目的人。桃乐茜确实很吵,她在性高潮的世界中带来了一场真正的地震。度假地临近房间的旅客甚至打来电话,询问这间房里的人是否安好。(但是没有人骂他们“蠢蛋”,或者更普遍的“浑蛋”。)

正如桃乐茜告诉胡安·迭戈的,爱尼的食物很棒:虾酱米粉、猪肉或蘑菇或鸭肉馅的春卷、配上腌青芒果的火腿、辣味沙丁鱼。还有一种用发酵的鱼制成的调味品,胡安·迭戈已经知道要避开这道菜,他觉得这让他消化不良或胃部灼烧。甜品是果酱饼,胡安·迭戈喜欢蛋奶沙司,但桃乐茜告诉他不要吃任何里面有牛奶的东西。她说自己不信任“外岛”上的牛奶。

胡安·迭戈不知道只有这一小部分的岛屿算作外岛,还是说整个巴拉望群岛都算(在桃乐茜的判断中)。当他询问桃乐茜的时候,她只是耸了耸肩。她的耸肩很致命。

奇怪的是,和桃乐茜在一起让他忘记了米里亚姆,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和米里亚姆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渴望她时)自己也忘记过与桃乐茜共处的事情。这很神奇:他怎么可能同时迷恋两个女人,又会忘记她们。

度假地的咖啡太过浓烈,也许是胡安·迭戈不加奶的关系。“喝点绿茶吧。”桃乐茜对他说。但是绿茶非常苦,他试着在里面加一些蜂蜜。他看到那蜂蜜来自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离这里不远,对吧?”胡安·迭戈问桃乐茜,“我确定蜂蜜是安全的。”

“他们稀释了,里面的水太多。”桃乐茜说。“而且水是从哪里来的?”她问他。(她又开始了关于外岛的话题。)“是瓶装水吗,还是他们烧的?我觉得蜂蜜不怎么样。”桃乐茜对他说。

“好吧。”胡安·迭戈说。桃乐茜似乎知道很多。胡安·迭戈越来越意识到,当他和桃乐茜或她妈妈在一起时,他总是听她们的。

他允许桃乐茜给他拿药,于是她轻易地接管了他的药量安排。桃乐茜不仅能够决定他什么时候吃壮阳药——总是一整片,而非半片——还告诉他什么时候服用贝他阻断剂,什么时候不服用。

退潮的时候,桃乐茜坚持他们应该坐下来俯瞰潟湖。暗礁上的白鹭在退潮时会在泥滩上四处搜寻。

“白鹭在找什么?”胡安·迭戈问她。

“无所谓吧。这些鸟长得很美,不是吗?”桃乐茜只是回答。

涨潮的时候,桃乐茜挽着他的手臂,他们冒险来到马蹄形海湾的沙滩。巨蜥很喜欢躺在沙子上,有些和成年人的胳膊一样长。“你不会想接近它们的。它们会咬人,而且气味就像是腐肉。”桃乐茜提醒他。“它们看起来像阴茎,对不对?不友好的阴茎。”桃乐茜说。

胡安·迭戈并不知道不友好的阴茎长什么样,他不明白阴茎怎么可能会长成远处那些巨蜥的样子。胡安·迭戈对自己的阴茎都不太了解。当桃乐茜带他到潟湖外的深海中潜水时,他的阴茎会有些刺痛。

“这只是盐水,是因为你做爱太频繁了。”桃乐茜对他说。她似乎比胡安·迭戈更了解他的阴茎。很快刺痛就停止了。(其实相比刺痛,更多是有些痒。)胡安·迭戈并没有被那些扎人的东西袭击,比如酷似三岁孩子的避孕套的浮游生物。这里也没有垂直游动的食指,那些带刺的粉色东西,像海马一样竖着游泳,他只从桃乐茜和克拉克那里听说过这种水母。

至于克拉克,胡安·迭戈在和桃乐茜离开爱尼和拉根岛之前,一直收到来自他前学生的质问短信。

“D.还和你在一起吧,对不对?”克拉克在第一条这样的短信中问道。

“我要怎么回答他?”胡安·迭戈问桃乐茜。

“噢,莱斯莉在给克拉克发短信是吗?”桃乐茜问道,“我只是没有回复她。你会觉得我和莱斯莉已经确定关系了,或者类似的情况。”

但是克拉克·弗伦奇依然发短信给他的前导师。“可怜的莱斯莉只知道,D.消失了。莱斯莉还期待着D.能在马尼拉和她见面。但是可怜的莱斯莉有些怀疑。她知道你认识D.。我要怎么告诉她?”

“告诉克拉克我们要离开这里去拉瓦格。莱斯莉知道那是哪里。每个人都知道拉瓦格在哪儿,不要说得再具体。”桃乐茜对胡安·迭戈说。

但当胡安·迭戈真的这样做时,当他给克拉克回短信说他要“和D.一起去拉瓦格”时,他几乎立刻收到了前学生的回复。

“D.在和你做爱,对吧?你要知道:想了解这些的可不是我!”克拉克在短信中写道,“是可怜的莱斯莉在问我。我要怎么告诉她?”

桃乐茜从他盯着手机开始,就注意到了他的惊愕。“莱斯莉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桃乐茜对胡安·迭戈说,她都不必询问那短信是否来自克拉克,“我们必须让莱斯莉明白她并没有拥有我们。这都是因为你的前学生太焦躁了,没法和她上床,莱斯莉又知道她的乳房无法永远保持紧致,这一类的事情。”

“你想让我帮忙甩掉你那专横的女友?”胡安·迭戈问桃乐茜。

“我想你从来都不需要摆脱一个专横的女友。”桃乐茜说,她没有等待胡安·迭戈坦白自己从没有过一个专横的女友,也没有很多其他类型的女友。桃乐茜已经告诉他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必须让莱斯莉知道她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也不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桃乐茜开口道,“你要这样对克拉克说,他会把一切都告诉莱斯莉。第一,为什么我和D.不能做爱呢?第二,莱斯莉和D.也睡过,不是吗?第三,男孩们怎么样了,尤其是那个可怜孩子的阴茎?第四,需要我们代表你们全家向水牛问好吗?”

“我应该这样说吗?”胡安·迭戈问桃乐茜。她真的知道很多,他想。

“发吧。”桃乐茜对他说。“莱斯莉需要被甩掉,她巴不得如此。现在你就可以说我之前有过一个专横的女友了。很有趣,对不对?”桃乐茜问他。

他按照桃乐茜的说明编辑了短信。胡安·迭戈意识到他也在甩掉克拉克。总之,他很开心。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曾像这样高兴过,尽管他的阴茎经历了转瞬即逝的刺痛。

“这家伙怎样了?”桃乐茜随后触摸着他的阴茎问道。“还疼吗?或许依然有一点痒?想让这家伙更痒些吗?”桃乐茜问他。

胡安·迭戈只是点了点头,他已经很累了。他依然盯着自己的手机,回想着发给克拉克的那条不符合他性格的短信。

“不要担心。”桃乐茜对他耳语道,她一直握着他的阴茎。“你看起来有些累,但是这家伙没有。”她低声说,“它可不累。”

桃乐茜这时拿走了他的手机。“别担心,亲爱的。”她的语气比之前带有更多命令的意味,那声“亲爱的”和米里亚姆说起这个词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莱斯莉不会再来烦我们了。相信我:她会收到短信的。你的朋友克拉克会为她做她想要的一切,除了和她上床。”

胡安·迭戈想问问桃乐茜关于他们去拉瓦格或维干的行程的事情,但是他无法组织语言。他不可能向桃乐茜表达自己对于前往那里的疑惑。桃乐茜已经决定了,因为胡安·迭戈是美国人,而且属于经历过越南战争的一代,他至少应该看看那些年轻的美国士兵,那些因为害怕被折磨而惶恐的十九岁少年,曾经暂时远离战争的地方。(当他们有机会躲避的时候。)

胡安·迭戈本来也想问桃乐茜,为什么她对于任何想法永远那么笃定。你知道胡安·迭戈总是很好奇一切事情的来源,但是他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询问这个专断的年轻女子。

桃乐茜不喜欢爱尼的日本游客,她讨厌度假地为了满足日本人,专门指出菜单上有日式料理。

“但是我们离日本很近,”胡安·迭戈提醒她,“其他人喜欢日本料理……”

“在日本对菲律宾做了那种事之后吗?”桃乐茜问他。

“对,那场战争……”胡安·迭戈正要开口。

“等你去了马尼拉美军纪念公墓以后,如果你最终真的去了的话。”桃乐茜轻蔑地说,“你就知道日本人不该来菲律宾。”

而且桃乐茜指出,爱尼餐厅中的澳大利亚人要比其他地方的白人多。“无论他们去哪里,都喜欢成群结队,就像是一个团伙。”她说。

“你不喜欢澳大利亚人?”胡安·迭戈问她。“他们很友好,只是天生喜欢社交。”他被回以一个卢佩式的耸肩。

桃乐茜仿佛还在说:如果你不懂,那我也没办法对你解释清楚。

爱尼有两个俄罗斯家庭,还有一些德国人。

“到处都有德国人。”桃乐茜只是说。

“他们很爱旅行,对吧?”胡安·迭戈问她。

“他们很爱侵略。”桃乐茜回答,她转动着深色的眼珠。

“但是你喜欢这里的食物,爱尼的。你说过食物很棒。”胡安·迭戈提醒她。

“米饭就是米饭。”桃乐茜回答道,仿佛她从未夸赞过这里的食物。然而,当桃乐茜想着“这家伙”的时候,她的专注令人印象深刻。

在爱尼的最后一夜,胡安·迭戈伴着倒映在潟湖上的月色醒来,他们早些时候一定专注于“这家伙”,所以忘了拉上窗帘。银色的月光映在床上,照亮了桃乐茜的脸,这显得有些诡异。她睡着了,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这种感觉就仿佛桃乐茜是一个人体模特,只有偶尔才会活过来。

胡安·迭戈在月光中向她俯身,把自己的耳朵凑近她的嘴唇。他感觉不到她的口鼻处还有呼吸,她的胸脯被一层床单轻轻地盖着,也没有任何起伏。

有那么一会儿,胡安·迭戈想象着他可以听见格洛丽亚修女在说话,她有一次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起让瓜达卢佩圣母躺下的事。”那一瞬,胡安·迭戈仿佛躺在酷似充气娃娃的瓜达卢佩圣母身旁。那是好外国佬给他的礼物,从瓦哈卡的圣女商店买来的。胡安·迭戈终于看到了这尊人像的双脚脱离了底座的禁锢的样子。

“你是在期待我说些什么吗?”桃乐茜在他耳边低语,把他吓了一跳。“噢,也许你想要对我下毒手,用这种方式把我叫醒。”年轻的女子漠然地说。

“你是谁?”胡安·迭戈问。但是在银色的月光中,他看见桃乐茜转过身睡着了,或者她在装睡,也可能他只是在想象她对自己说话,以及自己刚才问过的问题。

太阳正在落山。它已经在空中停留了太久,给南海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的光芒。他们那架来自巴拉望的飞机还在继续向马尼拉行进。胡安·迭戈记得他们离开时,桃乐茜用永别的目光看着机场那头疲于应付旅客的水牛。

“那头水牛大概服用了贝他阻断剂。”胡安·迭戈评价道,“可怜的家伙。”

“啊,好吧。你应该看见他鼻子里进了毛毛虫的样子。”桃乐茜说,她又一次向水牛投去恶毒的眼神。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天空呈现出瘀青的颜色。在遥远的地方,河岸边闪烁着灯光。胡安·迭戈知道他们是在陆地之上飞行,大海已经被甩在了后面。胡安·迭戈从飞机的小窗户向外望去,他感觉到桃乐茜沉重的头正触到他的肩膀和脖颈边缘。她的脑袋感觉就像炮弹一样结实。

“大概十五分钟后,你会看到城市的灯光。”桃乐茜对他说,“首先是一片没有灯的黑暗。”

“没有灯的黑暗?”胡安·迭戈问,他的语气有些警觉。

“除了偶尔经过的船只。”她回答道。“黑的地方是马尼拉海湾,”桃乐茜解释说,“你会先看到海湾,然后才是灯光。”

是桃乐茜的声音或者她头部的重量让胡安·迭戈昏昏欲睡吗?还是说他感觉到没有灯的黑暗正在召唤他?他肩膀上的头是卢佩的,而不是桃乐茜的。他在一辆汽车上,而不是飞机。黑暗中蜿蜒的山路是在马德雷山脉的某地,马戏团正从墨西哥城返回瓦哈卡。卢佩就像是一只不会做梦的狗一样沉重地靠着他。在她睡着之前,她的手指已经从那两个一直在摆弄的宗教图腾上松开了。

胡安·迭戈正握着装有骨灰的咖啡罐。在卢佩睡着时,他不会让她把罐子放在两膝之间。卢佩手里拿着她那可怕的科亚特利库埃雕像和瓜达卢佩的人像——那座胡安·迭戈从玫瑰山丘上下来时在阶梯上捡到的,她在这两个女神之间发动了一场斗争。卢佩让这两个人物模型互相撞头、拳打脚踢,甚至做爱。面色平静的瓜达卢佩似乎不大可能获胜,只要看一眼科亚特利库埃那用响尾蛇的尾巴做成的乳头(或者用蛇围成的裙子),就可以确信在这对斗士中,她象征着地狱。

胡安·迭戈任由她妹妹在这场幼稚的英雄争斗中表演出自己内心的宗教纷争。瓜达卢佩雕像看起来很神圣,但一出场就被击败了。她的手保持着祈祷的姿势,放在那对微微隆起的乳房下面。瓜达卢佩并没有斗士的气场,而科亚特利库埃就像她其中一条扭动的蛇那样镇定自若,准备出击,她干瘪的乳房也很恐怖。(即使是一个饥饿的婴儿也会被响尾蛇尾巴做成的乳头吓到!)

然而卢佩让这两个人偶成功地作出了一系列情感丰富的动作:打斗和做爱混杂在一起,还有些瞬间两位战士表现出明显的柔情,她们甚至会亲吻。

当胡安·迭戈看见瓜达卢佩和科亚特利库埃亲吻时,他问卢佩这是否象征着两位斗士的停战,她们决定把宗教的差异放在一边。毕竟,亲吻不就意味着和好吗?

“她们只是在休息。”卢佩回答道,她又重新在两个图腾之间展开了更多暴力、绝不停歇的活动——更多战斗和做爱,直到她自己疲惫地睡着。

胡安·迭戈看着瓜达卢佩和科亚特利库埃躺在卢佩那对小手松开的手指间,他能看出这两个婊子之间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一个暴力的地母怎么可能和其中一个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做的圣女友好共存呢?胡安·迭戈想道。他不知道的是,在黑暗的汽车中,当他把两个宗教人像从睡着的妹妹手里悄悄拿走时,爱德华·邦肖正在过道的另一侧看着他。

汽车中有谁在放屁,可能是其中一只狗,或者鹦鹉男,肯定有帕科或啤酒肚。(这两个矮人喝了很多啤酒。)胡安·迭戈已经打开了身边的车窗,玻璃发出声响。窗子的开口让他差点把两个英雄扔出去。在某地,这是一个永恒的夜晚,身处马德雷山脉多风的路上,两个强大的宗教人物被留在没有灯的黑暗中自谋生路。现在要怎么办?接下来呢?胡安·迭戈正想着,爱德华多先生从过道的另一侧对他开了口。

“你并不孤单,胡安·迭戈。”爱荷华人说,“如果你拒绝了一个又一个信仰,你也不会孤单。我们的宇宙不缺少神。”

“现在要怎么办?接下来呢?”胡安·迭戈问他。

一只狗带着探询的目光走在马戏团汽车的过道上,正经过他们。是帕斯托拉,那只牧羊犬。它摇着尾巴,仿佛胡安·迭戈是在对它说话,然后又接着走了下去。

爱德华·邦肖开始念叨起耶稣会圣殿,他指的是瓦哈卡的那个。爱德华多先生想让胡安·迭戈把埃斯佩兰萨的骨灰撒在那里巨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脚下。

“怪物玛利亚……”胡安·迭戈开口道。

“好吧,也许不是全部的骨灰,只在她的脚下而已!”爱荷华人立刻说,“我知道你和卢佩与圣母玛利亚有过节,但你们的妈妈崇拜她。”

“怪物玛利亚杀死了我们的妈妈。”胡安·迭戈向爱德华多先生控诉。

“你们把一场事故解释得太绝对了。”爱德华·邦肖提醒胡安·迭戈,“也许卢佩更愿意重新拜访圣母玛利亚,你们所说的怪物玛利亚。”

帕斯托拉依然来回走着,她再一次从过道中经过了他们。这只不安的狗让胡安·迭戈想到了自己,以及最近卢佩的状态。她非同寻常地表现出对自己的不确信,或许还有些神秘。

“躺下,帕斯托拉。”胡安·迭戈说,但是这些边境牧羊犬总是鬼鬼祟祟,它还在继续走来走去。

胡安·迭戈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除了空中行走,一切都是骗局。他知道卢佩也很困惑,虽然她不会承认。如果埃斯佩兰萨对圣母玛利亚的崇拜是对的呢?胡安·迭戈把咖啡罐放在腿间,他意识到无论把他妈妈的骨灰——以及其他所有——撒在哪里,这都不一定是一个宗教上的决策。为什么我们的妈妈不能希望把自己的骨灰撒在耶稣会圣殿巨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下呢?埃斯佩兰萨曾在那里为自己赢得了好的名声。(如果只作为清洁女工的话。)

破晓的时候,爱德华·邦肖和胡安·迭戈都睡着了。马戏团那由卡车和大巴组成的车队来到了瓦哈卡马德雷山脉与南马德雷山脉之间的山谷。车队抵达瓦哈卡的时候,卢佩叫醒了她的哥哥。“鹦鹉男是对的。我们可以把骨灰撒在怪物玛利亚的全身。”卢佩对胡安·迭戈说。

“他只说了‘脚下’,卢佩。”胡安·迭戈更正了他的妹妹。也许卢佩在读爱荷华人的心时出现了错误,当时不是她在睡觉,就是爱德华多先生在睡觉,也可能两种情况兼有。

“我是说让骨灰撒遍怪物玛利亚的全身,让那个婊子向我们证明自己。”卢佩对她哥哥说。

“爱德华多先生说‘也许不是全部的骨灰’,卢佩。”胡安·迭戈提醒她。

“我说的是全部,撒满她的全身。”卢佩说,“告诉汽车司机我们和鹦鹉男要在圣殿下车。”

“耶稣玛利亚约瑟夫。”胡安·迭戈嘟哝道。他看到所有的狗都醒来了,它们正跟在帕斯托拉身后在过道上踱步。

“里维拉应该在场,他是玛利亚的崇拜者。”卢佩说,她似乎在自言自语。胡安·迭戈知道,清晨里维拉可能会在格雷罗的棚屋,或是在他卡车的车厢中睡觉,也许他已经点燃了垃圾场的火堆。垃圾场的孩子们在清晨的弥撒之前就可以抵达圣殿,也许佩佩神父已经点好了蜡烛,或者他正在点燃。他们身边不可能没有其他人。

狭窄的街道被一条狗的尸体封锁了,汽车司机只能绕行。“我知道你在哪里可以得到一条新狗——会跳的。”卢佩对胡安·迭戈说。她指的不是一条死去的狗,而是一条屋顶狗——习惯跳跃,不会摔下来的。

“一条屋顶狗。”对于街道上那只死去的狗,司机只是如此评价,但是胡安·迭戈明白这就是卢佩的想法。

“你没法训练一条屋顶狗去爬梯子,卢佩。”胡安·迭戈告诉他妹妹,“而且瓦格斯说过屋顶上那些狗有狂犬病。它们就像垃圾场的狗一样。瓦格斯说垃圾场和屋顶狗都有狂犬病……”

“我要和瓦格斯谈些别的事情。忘了会跳的狗吧。”卢佩说。“那个爬梯子的蠢把戏不值得担心。屋顶狗只是一个想法,它们会跳,对不对?”卢佩问他。

“它们会死,而且一定会咬人……”胡安·迭戈开口道。

“屋顶狗倒无所谓。”卢佩不耐烦地说。“更大的问题是狮子,它们会得狂犬病吗?瓦格斯会知道。”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汽车已经绕过了那条有狗的尸体的路,他们来到了弗洛里斯·马贡和瓦莱里奥·特鲁亚诺大街的拐角处,已经可以看到耶稣会圣殿。

“瓦格斯不是狮子的医生。”胡安·迭戈对他妹妹说。

“骨灰在你那儿,对吧?”卢佩只是问道。她抱起了宝宝,那只胆小的公达克斯猎犬,并把狗的鼻子探进了爱德华多先生的耳朵,叫他起床。冰冷的鼻子把爱荷华人吓了一跳,他在汽车过道上站了起来,那些狗在他周围转来转去。爱德华·邦肖看见咖啡罐被紧紧地握在跛子的手中,他知道这个男孩是认真的。

“我明白了,我们要去撒骨灰,对吧?”爱荷华人问,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我们要用骨灰从头到脚覆盖住那个婊子,怪物玛利亚的眼睛里也要进灰!”卢佩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着。但是胡安·迭戈没有替他妹妹翻译出这些话。

在圣殿入口,只有爱德华·邦肖停在了圣水的喷泉前,他用手点了一滴圣水,然后在圣·依纳爵(永远)仰望着天堂寻求指引的画像下触碰了自己的前额。佩佩已经点燃了蜡烛。垃圾场的孩子们甚至没有在圣水面前停留片刻。在喷泉后面的角落里,他们看见佩佩神父正在对着瓜达卢佩的铭文祈祷,卢佩现在将它称作“胡说八道瓜达卢佩”。

“我不在这里吗,我是你的母亲?”(卢佩认为这是胡说八道。)

“你不在这里。”卢佩对那尊略小于真人尺寸的瓜达卢佩说。“而且你也不是我的母亲。”当卢佩看见佩佩正在跪着时,她对她哥哥说:“告诉佩佩去找里维拉,垃圾场老板应该在场,他很想看到。”

胡安·迭戈告诉佩佩他们将要把骨灰撒在巨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脚下,卢佩希望里维拉在场。

“不一样了嘛。”佩佩说。“这意味着你们的想法有很大改变。我猜瓜达卢佩圣殿是一个分水岭。也许墨西哥城就是转折点?”佩佩问爱荷华人,他的前额被圣水沾湿了。

“一切从没有这样不确定过。”爱德华多先生说。在佩佩听来,这就像是一段漫长忏悔的开头。佩佩对爱荷华人略表歉意,然后匆忙地上了路。

“我要去找里维拉,这是我的使命。”佩佩说,虽然他对于爱德华·邦肖重塑自我的过程满怀同情。“顺便,我听说了那匹马的事情!”佩佩朝胡安·迭戈喊道,他正忙着追上卢佩。卢佩已经站在了基座下面(基座上刻着来自天堂的云朵,以及面目凝滞而可怕的天使们),她正盯着怪物玛利亚。

“你看到了吧?”卢佩对胡安·迭戈说,“你没法把骨灰撒在她脚下,她脚下已经有东西了!”

就这样,垃圾场的孩子们在怪物玛利亚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他们忘记了那个微型的、缩水的耶稣,他正躺在圣母玛利亚的脚边,在十字架上受难并流血。“我们不能把妈妈的骨灰撒在他身上。”卢佩说。

“好吧,那撒在哪里?”胡安·迭戈问她。

“我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决定。”爱德华·邦肖说,“我觉得你们两个没有给圣母玛利亚一个公平的机会。”

“你应该爬到鹦鹉男的肩膀上。如果你高一些,就能把骨灰撒得高一些。”卢佩对胡安·迭戈说。

当胡安·迭戈爬上爱德华·邦肖的肩膀时,卢佩拿着咖啡罐。爱荷华人只有抓着领圣餐用的扶手才能起身,摇摇晃晃地站直。卢佩在把骨灰递给她哥哥之前,先把咖啡罐的盖子取了下来。(只有上帝知道卢佩对盖子做了什么。)

即使被举高,胡安·迭戈的视线也只能和圣母玛利亚的膝盖平齐,他的头顶只有巨型圣母的大腿那么高。

“我不确定你怎么能把骨灰向上撒。”爱德华多先生机智地评价道。

“不要管怎么撒了。”卢佩对她哥哥说,“就抓一把,然后扔出去。”

但是第一把骨灰的高度并没有超过怪物玛利亚那庞大的胸部。自然,大多数骨灰都落在了胡安·迭戈和爱荷华人扬起的脸上。爱德华多先生又咳嗽又打喷嚏,胡安·迭戈把骨灰弄进了眼睛。“效果不是很好。”胡安·迭戈说。

“重要的是这个想法。”爱德华·邦肖近乎窒息地说。

“把整个罐子——扔到她的头上!”卢佩嚷道。

“她在祈祷吗?”爱荷华人问胡安·迭戈,但是男孩的注意力都在目标上。他把里面还有四分之三骨灰的咖啡罐扔了出去,就像是他在电影中见到的士兵投掷手榴弹一般。

“不要扔整个罐子!”孩子们听到爱德华多先生叫嚷着。

“好球。”卢佩说。咖啡罐打中了圣母玛利亚那盛气凌人的前额。(胡安·迭戈确信他看见怪物玛利亚眨了下眼。)骨灰纷然如雨,溅得到处都是,透过清晨的日光缓缓落下,落在怪物玛利亚每一寸的身体上。骨灰还在继续飘落着。

“这骨灰仿佛是从无尽的高空落下来的,来自一个未知的地方,但非常高。”爱德华·邦肖后来会这样描述当时发生的事情,“它们继续飘落,仿佛要比咖啡罐能盛下的骨灰还要多。”说到这里,爱荷华人总是会停顿一下,然后继续道:“我对此很怀疑,确实怀疑。但是当时骨灰一直在不停地飘落,仿佛那个瞬间会永远延续下去。时间,时间本身,以及一切关于时间的感觉,都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数周、数月,佩佩神父会坚持告诉那些提前到达第一场清晨弥撒的信徒们晨光中飘落的骨灰是“一种仪式”。但是灰烬让圣母玛利亚笼罩在一片明亮的棕灰色云雾中,那些前往耶稣会圣殿参加清晨弥撒的人们,并不一定都将此视为神圣的事件。

两位老牧师,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因为骨灰造成的混乱非常愤怒:前十排的座位全部被灰烬笼罩了,领圣餐用的扶手上也沾了一层,摸起来黏糊糊。圣母玛利亚变得脏兮兮的,仿佛被煤烟熏黑了一般。土棕色和死灰色的粉末到处都是。

“孩子们想要撒下他们妈妈的骨灰。”爱德华·邦肖开口解释道。

“在这座圣殿吗,爱德华?”阿方索神父问爱荷华人。

“都是因为撒骨灰!”奥克塔维奥神父嚷道。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无意中踢到了它,是那个空咖啡罐,它在脚下发出哗啦的声音。爱德华多先生把罐子捡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撒出来。”爱荷华人承认道。

“那个咖啡罐是满的吗?”阿方索神父问。

“不仅是我们的妈妈的骨灰。”胡安·迭戈告诉两个老牧师。

“说吧。”阿方索神父说。爱德华·邦肖盯着那个空咖啡罐的内部,仿佛希望它拥有神谕的力量。

“好外国佬——愿他安息。”卢佩开口道。“我的狗——一条小狗。”她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胡安·迭戈帮她翻译完这些再接着说下去。也可能卢佩停下,是因为她在思考要不要把怪物玛利亚丢失的鼻子的事情告诉两个老牧师。

“你们还记得那个美国嬉皮士吧。他是个逃兵,他死了。”胡安·迭戈对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说。

“记得,当然记得。”阿方索神父说,“一个迷失的灵魂,一个悲剧性自我毁灭的人。”

“一个可怕的悲剧,如此可惜。”奥克塔维奥神父说。

“我妹妹的小狗也死了,我们把它放在了火里。”胡安·迭戈接着说,“还有死去的嬉皮士。”

“全都回来了,我们知道这些事。”阿方索神父说。奥克塔维奥神父冷漠地点点头。

“是的,不要说了。这就够了。真是糟糕。我们都记得,胡安·迭戈。”奥克塔维奥神父说。

卢佩没有开口,毕竟两个老牧师也听不懂她说话。她只是清了清嗓子,仿佛要说些什么。

“不要。”胡安·迭戈制止道,但已经太迟了。卢佩指着巨大的圣母玛利亚那张没有鼻子的脸,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触了触自己的小鼻子。

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圣母玛利亚失去了鼻子,这个来自垃圾场的、说话让人无法听懂的孩子指出她自己的鼻子是完好的。垃圾场中有一场大火,对人和狗的尸体进行了来自地狱般的焚烧。

“圣母玛利亚的鼻子在那场地狱大火中?”阿方索神父问卢佩,她使劲点了点头,仿佛想要自己的牙齿松动,或是让眼睛掉出来。

“慈悲的圣母……”奥克塔维奥神父开口道。

掉在地上的咖啡罐会发出很大的声音。爱德华·邦肖应该不是故意把它丢弃的,他很快就捡了回来。爱德华多先生一定是没有拿住,他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始终向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隐瞒的事情(也就是他为了对弗洛尔的爱放弃了自己的誓言)对于这两个老牧师的打击要大于焚烧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的鼻子。

由于胡安·迭戈目睹过怪物玛利亚用最厌恶的目光看向他妈妈的乳沟,由于他知道圣母玛利亚是有生命的,至少在流露谴责的目光和蔑视的眼神时是有的,他会质疑任何人关于这座高大的雕像(或者她失去的鼻子)没有生命的看法。难道圣母玛利亚的鼻子没有发出特殊的声音,并在墓葬火堆中产生蓝色的火焰吗?难道胡安·迭戈在用咖啡罐砸到圣母玛利亚的前额时,没有看到她眨眼吗?

当爱德华·邦肖笨拙地弄掉又捡起咖啡罐,发出响亮的哗啦声时,凶恶的圣母玛利亚那无所不知的眼中没有划过一道饱含恐怖或憎恶的怒火吗?

胡安·迭戈不是玛利亚的崇拜者,但是他知道最好不要对这个脏兮兮的女巨人表现出不敬。“对不起,圣母。”胡安·迭戈指着自己的前额轻声对高大的圣母玛利亚说,“我并没想用罐子砸你。我只是在试着够到你。”

“这些骨灰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我想知道罐子里还有什么。”阿方索神父说。

“垃圾场的东西吧,我猜,不过垃圾场老板来了,我们应该问他。”奥克塔维奥神父说道。

说起玛利亚的崇拜者,里维拉正沿着中间的过道朝巨大的雕像走来。垃圾场老板来到怪物玛利亚面前似乎有他自己的理由。佩佩的使命,去格雷罗接他,可能只是巧合。很显然佩佩在里维拉正在做某事的时候打断了他——“一个小物件,到了调整的部分。”垃圾场老板只是如此形容。里维拉一定是急匆匆地离开格雷罗的——谁知道佩佩神父是如何向他宣布了撒骨灰的事情呢?——因为垃圾场老板还穿着他的木工围裙。

围裙有很多口袋,而且很长,就像是一件丑陋的主妇裙。其中一个口袋用来放不同型号的凿子,另一个装着各种砂纸,或粗或细。第三个口袋里面有胶管,以及里维拉用来擦去喷口处残留胶水的布。不知道其他的口袋中都装着什么。里维拉说他喜欢这件木工围裙,就是因为这些口袋。古旧的皮革围裙中藏着许多秘密,或者幼年时的胡安·迭戈曾经如此相信。

“我不知道我们在等什么,可能在等你。”胡安·迭戈对酋长说。“我觉得女巨人不大可能做什么了。”男孩补充道,他对怪物玛利亚点了点头。

佩佩神父和里维拉到达时,圣殿里挤满了人,虽然距离弥撒开始还有些时间。胡安·迭戈后来会记得,卢佩对垃圾场老板给予了比平时更多的注意。至于里维拉,他在卢佩身边时比平日更加小心。

里维拉的左手深深地插在他那木工围裙的一个神秘口袋中,他用右手的指尖触了触领圣餐用的扶手上的灰烬。

“骨灰闻起来有些特别,并不算太刺鼻。”阿方索神父对酋长说。

“这些灰中有些黏的东西,是杂质。”奥克塔维奥神父说道。

里维拉嗅了嗅自己的指尖,然后把它擦在了皮革围裙上。

“你口袋里有不少东西嘛,酋长。”卢佩对垃圾场老板说,但是胡安·迭戈没有翻译这句话。拾荒读书人对于里维拉没理会关于女巨人的笑话有些生气——也就是他的预言:圣母玛利亚不大可能做什么。

“你应该熄掉蜡烛,佩佩。”垃圾场老板说。他指着自己挚爱的圣母玛利亚,对两个老神父说道:“她现在很容易着火。”

“着火!”阿方索神父嚷着。

对于咖啡罐中粉末的成分,里维拉的答案和孩子们从瓦格斯医生那里听来的差不多——一段科学、严谨的化学分析。“油漆、松脂或者某种油漆稀释剂。当然还有汽油。”里维拉告诉两个老牧师,“也许还有给木材染色的东西。”

“圣母不会被染上颜色吧?”奥克塔维奥神父问垃圾场老板。

“你最好让我清理她一下。”垃圾场老板回答。“如果我能单独花些时间和她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在明早的第一场弥撒开始之前,最好是在今晚的弥撒结束之后。你们不会想把水和这些杂质混在一起的。”里维拉说,仿佛他是一个不容辩驳的炼金术士,无论如何都不像平日里的垃圾场老板。

佩佩神父踮着脚,正在用长长的金色罩具熄灭那些蜡烛,飘落的灰烬已经把距离圣母玛利亚最近的蜡烛灭掉了。

“你的手受伤了吗,酋长?你在哪里划破的?”卢佩问里维拉。即使对于一个会读心的人来说,他的想法也很难理解。

胡安·迭戈后来会猜到,卢佩可能已经读出了里维拉心中全部的想法,不仅是关于割伤自己的事情,还有他流了多少血。卢佩可能也完全知道那个里维拉说正处于“调整阶段”,却被佩佩中途打断的“小物件”是什么,也就是说垃圾场老板是如何割伤了自己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但是卢佩从未说过她知道哪些,或者是否知道,而里维拉,就像是他那件木工围裙的众多口袋一样,藏着很多秘密。

“卢佩想知道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酋长——你是在哪儿划破的。”胡安·迭戈问。

“我只需要缝几针。”里维拉说,他的左手依然藏在皮革围裙的口袋里。

佩佩神父认为里维拉不应该开车,他们是搭乘佩佩的甲壳虫汽车从格雷罗的棚屋来到这里的。佩佩想立刻载垃圾场老板去瓦格斯医生那里缝针,但是里维拉想先看看撒骨灰的结果。

“结果!”阿方索神父在佩佩的说明后重复道。

“结果就是搞破坏。”奥克塔维奥神父说,他边说边看向胡安·迭戈和卢佩。

“我需要见瓦格斯。我们走吧。”卢佩对她哥哥说。垃圾场的孩子们甚至没有看怪物玛利亚一眼,他们并不指望她会带来什么结果。但是里维拉抬头望着圣母玛利亚没有鼻子的脸,仿佛虽然她的脸被染成了灰色,但垃圾场老板期待看到某种信号,某种类似于指示的东西。

“走吧,酋长。你受伤了,你还在流血。”卢佩说着,牵住了里维拉没受伤的右手。垃圾场老板并不习惯来自这个向来刻薄的女孩的优待,他把手递给了卢佩,让她领着自己穿过中间的过道。

“我们会确保圣殿在今晚关门之前,归你一个人所有!”阿方索神父在垃圾场老板身后嚷着。

“佩佩,我想你要在他走之后锁门。”奥克塔维奥神父对佩佩神父说。佩佩正把蜡烛罩具放回神圣的位置,然后急匆匆地跟在里维拉和孩子们身后。

“好,好!”佩佩向两位老牧师回应道。

爱德华·邦肖留了下来,他手里依然拿着那个空咖啡罐。对于爱德华多先生而言,他知道自己需要对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说些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不是适合坦白的时刻。一场弥撒即将开始,而咖啡罐的盖子不见了。它只是单纯地(也可能没那么单纯)消失了,也许和玛利亚的鼻子一样已经在烟雾中消散,爱德华多先生想。但是这个特殊的咖啡罐的盖子——最后一个碰它的人是卢佩——甚至没有产生会咝咝作响的蓝色火焰就已然不见。

孩子们和垃圾场老板与佩佩神父一起离开了圣殿,只剩下爱德华·邦肖和两个老牧师面对着没有鼻子的圣母和他们不确定的未来。也许佩佩最懂得:他知道重塑自我的过程从来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