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妹姓杨,单名一个艳字
袁战已经看到她了,只是没想到她会出手替他教训杨威。
这一剑分量很大,足够杨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拉月的。
女子看向杨威的目光颇有冷厉,看得出来她对杨威刚才的行为很是生气,原本没打算在这里露面的她,此刻既暴露了身形,无奈迈步走了过来。
十几个兵丁也连忙向她行礼。
其中杨威那两个亲兵更是心里惴惴的,担心大小姐追究他们刚才的跟着杨威为虎作伥的事情。
女子根本不看他们,一双明眸只盯着袁战,待走到近前,才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向总管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众兵连忙答应了一声,排着队向屋外走去。
经过杨威身边时,走出两人,上前架起他一起出去了。
最后是两个黑衣蒙面人,一出去,就把门给关上了。
这样屋内就只剩下女子、向总管和袁战了。
女子看着袁战冷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说:“请坐吧。”
说完她自己也在杨威那把椅子上坐下了,扭头对向总管道:“向总管也坐吧。”
向总管却道:“多谢小姐,卑职站着伺候就是。”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勉强,见袁战还在门前站着,并没有依言就坐,嘴角一撇,讥讽道:“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刚才不是嚷嚷着要坐要茶的吗。”
袁战哼了一声,大步走回厅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想了想,又把二郞腿给翘了起来,斜眼看着屋顶,一言不发。
女子也不在意,盯着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看来我真是走眼了,竟然没看出兄台是位高人。这位藏身在校尉府的高人,怎么称呼啊?”
袁战这才移回目光,往她玉面之上瞥了一眼又迅速转移到别处,随口回答道:“袁战。”
“袁战?”
女子慢吞吞的重复一遍,目光往向总管那边一扫,见他摇头,大概是也未听说过有袁战这一号的人,这才提高了一下声音,拱手为礼,说道:“原来是袁兄,幸会!小妹……嗯,小妹姓杨,单名一个艳字,家父……乃是当朝卫将军,名讳上士下济。”
“杨士济?原来是他。”
袁战在心里惊呼了一声,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还有那名死者杨茂,原来他们都是杨士济的儿女,难怪身份如此尊崇,这可是当今朝廷能够数得上号的少数几个大家族之一,真正的是权倾朝野。
不过其败落也是因了这番盛名,早晚终究难逃一死。
杨艳见袁战忽然看着她发呆,脸上神色惊讶,以为卫将军这个名头吓着他了,便微微一笑,说道:“袁兄认识家父?”
袁战一怔反应过来,连忙摇着手,说道:“不认识,我只是……只是听人说过卫将军的大名,心里敬佩的很呢。”
杨艳微笑,又道:“那么袁兄可否为家兄之死解惑一二吗?”
袁战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她,知道今天不透露点儿什么是应付不过去的,于是故作沉思,片刻之后才道:“其实令兄之死因果皆在其身,小姐并非普通家族的女子,卫将军更是人中翘楚,仔细看上一看,一定会有收获的。”
杨艳闻言皱起了秀眉,似是没有想明白。
向总管则直接问道:“袁兄弟,你就不要再打哑谜了,我们已经在公子身上查找多次,事无巨细,但还是一无所获,这才派人请你过来相助一二的。”
他已经看出袁战绝非普通仵师,连自家小姐对他都是青眼有加,不惜打伤杨威以示诚意,是以再说话时已经非常客气。
袁战看看他,又瞧瞧杨艳,见二人都是满脸期待的,只好举起一只手,手指绷直,向前伸出,做了一个鬼爪之形,说道:“你们看啊,这可像是人的手抓?”
向总管看着一怔,没反应过来。
于是袁战站起身,以鬼爪之势向前做了一个扑抓的动作,方位与高度都指向向总管的前胸。
袁战看过杨茂的走马灯,知道他生前最后一刻的遭遇,再加上修行五形拳之后,对于拳理奥义的理解更加深刻,是以这一抓几乎模拟了当初杀手杀人时的全部过程,一抓毙命。
向总管看他向前一扑,手指指向几乎笼罩整个上半身,诡异难测,以他的身手竟然想不出如何化解躲避,试想这一抓如果抓实了,他还哪里有活命,是以一呆之后,身体表情全都凝固,张口结舌,惊愕不已。
杨艳的反应却是另一种情形,似乎袁战这一句话令她想到了什么,一顿之后,粉拳攥起,忽然重重一拳擂在桌面上。
咔嚓一声,这张用百年花梨木打造的方桌,桌角竟被拍出一条裂缝,眼看是不能用了。
杨艳呆了一呆,抬眼看向袁战,忽然站起拱手道:“请袁兄明示,凶手何人?”
袁战摸了摸脑袋,说实话这种事情按说是不能够透露的,但看到杨艳期待的眼神,心中竟有些不忍,于是干咳了两声,说道:“凶手是谁,我暂时真的不知道,但令兄之死想来原因无非有两种,一是家国之仇,二是朝堂之争,卫将军久居庙堂之下,时事变易,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说完向前一拱手,道:“在下只能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也不待两人挽留,转身向外走去,推开门,走出房间。
院子里只有两个黑衣人守在廊外,听到开门声,同时转过身来,一看是袁战,眼中都露出惊奇神情,一顿之后才想起应该上前阻拦,于是朝着袁战走来。
杨艳的声音适时从屋内飘来:“送先生回去!”
两人马上躬下了身,回道:“是!”
袁战却朝他们一摆手,说道:“不劳烦二位了,我自己走走。”
说着来到高墙边,手往墙壁上拍了一拍,大概估量了一下高度,一纵身,手便攀在了墙头上,再一翻身,从墙上跳了出去。
两个黑衣人惊讶的看着袁战的背影消失在墙头,互相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吃惊的神色。
杨艳的声音再次飘来:“今日之事不得对外走漏消息。”
说完便消失在厅后。
三人连忙应道:“是!”
袁战回到校尉府已经是丑时了,到何平窗前听了一听依然是震天的呼噜声,曹顺还没有回来,想必是在外面过夜了。
回到屋里,又收拾了一下明日的行装,见没什么遗漏了,熄了灯在土炕上吐纳了约半个时辰,这才和衣躺下。
因为袁战要押送同僚的灵柩返乡,所以差头已经将他的名字排除在当值差役之外,明日清晨是可以睡个懒觉,起来以后再吃顿饱饭,就可以上路了。
但可惜啊,这是一个多事之秋,社会不安定,怪事经常有。
清晨,天刚刚亮,还在熟睡中的袁战就被敲门声给乱醒了,开门一看,又是何平。
不等袁战发问,何平就不好意思的说起了缘由。
原来前衙那边又给摊派了差事,可是曹顺这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前边催的急,没有办法,何平只好腆着脸再来找袁战商量了。
但说是商量,其实就是磨叽吗,让袁战先跟他跑一趟,等曹顺回来,马上放他上路。
袁战无所谓,早走一会儿晚走一会儿,没什么分别,就爽快的答应了。
两人拿了家伙么,到前衙找到当值的差役,跟着他们就出门了。
又是一桩凶杀案。
只是这一次发生在死者的家里,而且一次死了两个。
很凑巧的是,死者同样姓杨,其中一人还身居高位,功名显赫。
说起来,这一家的杨与卫将军杨士济家是同宗,属于车骑将军杨珏一族,而且死者正是杨珏的次子保武伯杨灿和杨灿的儿子杨双。
父子同时被害,而且还是在车骑将军府上,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非常严重了。
但车骑将军为了避免引起族人恐慌,严令手下人封锁消息,只是请来了校尉府的捕快和仵师查验两人的死因。
因此,校尉府才安排到了目前急缺人手的何平这一组,目的就是防止消息外泄。
一走进车骑将军府,袁战就被一种强烈的死气给惊到了。
原来修行到今天,他已经能够初步窥探人的运势与走向,车骑将军府此时合府上下便被一层浓浓的煞气所湮没,煞气者杀气也,这是将要死人的节奏,所以,他们的结局能好的了吗。
自从知道了杨士济,袁战已经大概想起了大晋三杨的结局,是以看到这一幕,也没有感到太过惊讶,跟在何平的后面,一路无话来到出事地点儿。
杨灿和杨双死亡的地点在同一个地方,只是一个在内室,一个在廊下,是以几名捕快都推断凶手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杨灿,儿子杨双只是遭了池鱼之殃。
但只有袁战明白,其实凶手要杀的人就是他们父子,而且走马灯也证实了,凶手最先杀死了杨双,然后才进屋又杀死的杨灿。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杨氏父子二人的死法一模一样,而且,与杨士济之子杨茂的死法也相同,都是被人挖去了心脏,一招毙命。
这般凶残的杀人方式,杀人其实只是次要的目标,首要的目标是为了搞乱车骑将军府,就跟杨茂之死让卫将军府人心惶惶,家人全都坐立不安是一个道理。
查验尸体虽然琐碎,但是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因为现场根本就没有留下凶手太多的痕迹,除了了了几个脚印,其他无迹可寻。
而且这一次是在车骑将军府上,尸体查验完结之后也不用再带回校尉府,对袁战何平来说很节省力气。
在查验即将结束时,小院外面忽然响起一片低低的寒暄声,接着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袁战偷眼一瞄,发现其中赫然有杨艳在。
在杨艳的身前,是一位年约四五十岁,气宇轩昂,一脸肃然的中年男子。
这一位,大概就是杨艳之父卫将军杨士济了。
在杨士济身旁,还有两个身形相貌都很酷似的中年人,应该就是车骑将军杨珏与当朝太傅杨士骏了。
三人同宗同族,同气连枝,一家出了事情,其他两家自然要赶来问候,何况这一次又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实不用多想,三兄弟已经都想到了,有人要对他们动手了。
杨茂之死,杨灿父子之死,这就是前兆。
袁战看到杨艳,不由多看了两眼,见她一副无精打采、郁郁寡欢的模样,应该是在为自己家族和家人的前途命运担忧吧。
大概看的多了,竟引起杨艳的惊觉,一抬头,发现是袁战,脸上竟难得露出一丝喜色,隔着老远向他微微点首示意。
袁战连忙低下脑袋。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吧,何平等人终于把两具尸体查验完毕,死因、疑点、现场痕迹等等也都具状清楚,与捕头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奉上簿册,带袁战离开。
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车骑将军府,而是被府上的管家带到一间小院里,还安排下人送来了酒菜,请他们先吃喝着,以备将军有事再来询问。
袁战等人也不客气,正好早上来的急,饭都还没吃呢,于是围坐在桌旁,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着,一名婢女忽然快步跑进屋里,惴惴的问:“哪位是袁公子?”
几人都是一愣。
公子,他们这些人里面哪有什么公子?
不过姓袁倒有一位,就是何平的徒弟小袁仵师吗。
包括何平在内,几人全都诧异的看向袁战,意思像是在说,袁公子,是找你吗?
袁战尴尬的站起来,道:“我姓袁,姐姐说的是我吗?”
小婢惊奇的目光往他脸上打量了一圈,嘻嘻笑道:“你姓袁,那应该就是你了。麻烦公子跟我出来一趟,我家小……公子要找你问话。”
袁战一猜就是杨艳要找他,因为除了她这里也没有别人认识他,于是从桌边出来,道:“请姐姐带路。”
说完又对何平道:“何叔,我出去一趟。”
何平没说什么,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袁战便转身跟着小丫鬟出去了。
出了院门不远,就看到假山旁凉亭下有两个人等在那里,其中凭栏而立一人,身材修长,风姿绰约,袅袅婷婷,正是杨艳。
亭外守望一人,则是向总管。
向总管率先看到袁战,远远冲他点了点头,并示意他直接过去就是。
袁战于是拱了拱手,迈步走了过去。
小丫鬟则在远处就站下了,没有跟过来。
听到亭外脚步声响,杨艳转过身来,脸上依然还是刚才那种萧索神气,显示忧心甚重。
“袁兄。”
看到袁战,杨艳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隔着两道凭栏,凌空抱了抱拳。
袁战赶忙回敬一礼。
来到亭下,袁战才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杨艳直盯盯的看了他一眼,当先来到石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待袁战坐下,这才道:“袁兄可懂望气之术。”
袁战一愣,沉吟道:“听人说过,但是我没有学过,怎么了?”
杨艳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是她也不纠结,一顿之后,直奔主题道:“袁兄观我杨氏一族气运如何?”
袁战心中颇感惊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想来她已经知道杨珏父子身死的原因了,是以对家族的未来起了忧虑,不过她既然问的这么直接,袁战也不好再装腔作势了,反正之前已经提示过她了,那么现在再多啰嗦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就痛快的回道:“不太妙。”
杨艳马上追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袁战想了想,道:“原本应该有的,只是贵族主事之人未必愿意采纳,那……也就无能为力了。”
杨艳若有所思,脸上怔怔的,一片怅然。
凉亭下,沉默下来。
直过了好一会儿,袁战才起身抱拳道:“在下还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还请小姐恕罪。”
说完要走。
杨艳这才惊醒过来,连忙追问道:“杨家结局如何?”
袁战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别太坚持了,能走则走吧。”
说完再不回头,走出凉亭回转小院。
没想到,他们几人在将军府一待就是一天,期间不断有人被传唤出去,但都不是袁战,一直到了晚上掌灯时分,才被获准离开将军府。
从将军府出来的路上,袁战发现将军府内外增加了很多的守卫,全都是披挂整齐随时能够上阵杀敌的军兵。
看来杨灿父子被害已经强烈触动了杨氏一族的神经,此时合府上下已经到了枕戈待旦、严阵以待的地步。
离开的时候,袁战又向将军府张望了一眼,发现那一股飘荡在将军府上空的煞气依然还在,并且隐隐有比清晨初现之时愈发增强的趋势,风吹不散。
车骑将军府注定逃脱不了行将没落的宿命。
将军府放他们离开的时候,为了避免他们出去以后议论此事,将事情给传播出去,每个人赏了二十两银子,当是封口费。
二十两银子可不小数目,几乎是一个下等衙役两年的供奉,将军府为了自身周全,也算是大出血了。
一天之内,好吃好喝伺候着,临了二十两银子又轻松到手,何平等人都是兴奋的不得了,回来的路上一商量,每人奉献五两银子,凑够三十两整数,去勾栏,听夜曲。
袁战本想早点回去,趁着多出来的这一个晚上再把修行好好稳固一下,就在他们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提出先走,结果两个捕快坚决不同意,原因是少了一个人花酒的酒金也少了,而勾栏的档次是跟酒金多少挂钩的,档次降了,看漂亮姑娘的机会就少了。
说到底,他们能不能看到漂亮姑娘,合着全看袁战的支持了。
袁战无奈,只好取出银子入伙。
好吧,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了,来到这个世界总要在各个方面开开眼的。
几人商量定了,直奔勾栏而去。
古今中外,要论夜市繁华之最,往往都跟青楼妓馆脱不了干系,贫者卖笑,富者买笑,一买一卖之间诞生出很多的商机,同时养活了很多靠贩卖各种小商品谋生的贫苦人家,也算是为他们提供了一条致富之道。
而诸如青楼、妓馆等等,便是勾栏瓦舍最早期的原型。
袁战他们去的香满楼,是洛京城内一家消费偏中下级别规模却很庞大的大型勾栏,许是花费还算合理吧,所以客人很多,虽然这个时辰很多人已经酒足饭饱,但进出勾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繁华如斯。
当然了,门口自然也少不了很多打扮妖艳、花枝招展的姑娘,每来一拨客人,便堆着笑脸迎上前来,挽起胳膊向里拉。
袁战跟在最后面,轻松甩掉粘上来的一位“大姐”,躲到了何平等人的中间,引得几人一阵取笑。
因为他们几人里面至少有三人是穿着官服的,所以多少受到了一些礼遇,被人引到了二楼,在边角上一个小型的雅间内坐下了。
否则仅凭三十两银子,顶多在一楼大厅内找一个好点儿的位置了。
雅间出去就是回廊,前面有凭栏,楼下如果有演艺之类的节目,出门就可观赏。
因为袁战的坚辞,少点了一位陪侍,把省下来的银子都花在了酒钱上,然后何平等人便各自搂着自己身边的姑娘腻外起来。
酒过三巡,楼下响起丝竹之声,袁战便走出房间,靠在栏杆上面,向下凭栏观望。
此刻正值夜间最热闹的时候,香满楼排的歌舞也非常出彩,几名面相姣好的年轻女子,身披彩袖,翩翩而舞,真个蜂飞蝶舞花间戏,玉面含羞粉黛娇,看得人热血贲张,彩声不绝,流连忘返。
袁战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吱呀一声,回廊的另一头从房间内走出一名男子,跟他一样来到栏杆前面,俯身凭栏,观赏曲艺。
袁战听声音有异,只闻开门响,不见脚步声,于是就扭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袁战不禁心中一动。
这个人可是有些面熟,如果算上今天这一眼,袁战已经是第四次看到他了。
前三次,杨茂的走马灯里见过,杨灿父子的走马灯里也都见过。
此人正是杀害杨家三人的那一名凶手。
要说知道这个人的,除了主使之人,当今之世恐怕就只有袁战了,况且今天早上才刚刚看到他,是以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
但是认出归认出,袁战不是捕快,没有义务去抓捕这个人,况且他也没有证据,走马灯里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概感觉到了袁战瞟来的目光,男子忽然转过头来,看了袁战一眼,竟意外的朝他笑了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袁战赶紧回了一礼,一笑,把脑袋转了回来,继续向下观赏歌舞。
那名男子看了一会儿就回了房间,把门也关上了。
袁战侧耳凝听,发现房间里面只有三个人,并无陪侍的女子,其中一个声音爽朗的就是刚才那一名男子,另外一个声音尖细且柔,猛一听跟个唱戏的小生一样,第三人嘛,说话粗声粗气的,从始至终总共说了三句话,其中还夹杂了一句佛号,竟然是个和尚。
不过和尚说的一句话袁战听的很清楚:“不就是一个小妞吗,交给佛爷好了。”
小妞?
什么小妞,难道是他们要杀的下一个目标?
袁战心说。
有那一名杀人的男子在场,袁战不得不往这方面考虑。
正自出神,门声再次响起,男子第二次从房间内出来,一探头,首先看到了袁战,不知为何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
袁战心头一震,连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敢再看男子一眼。
回到屋里,正好看到何平与孙捕头凑着脑袋嘀嘀咕咕,好像是商量晚上在这里留宿的事情,见他进来便赶紧坐正了身体。
袁战心知其意,又小坐了片刻,便坦言自己有些累了,要先回去,让他们自便。
孙捕头等人巴不得他早点儿离开,便都咧着嘴巴假意的客套了两句,挥手告别。
只有何平放心不下,送袁战出了房间站在走廊里多叮嘱了他几句,还说明早他回不去的话,让他尽管上路,不用再等他了。
袁战点头答应,转身下楼。
快到楼下的时候,直觉发现有人在看他,一抬头,正是方才那名男子手扶着凭栏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盯着他看。
袁战目光也没有再回避,直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到了楼下出门而去。
走到路上,袁战才发现手心里面竟然出汗了。
想想也可以理解,他在不经意间不但发现了杀人的凶手,而且还与凶手近在咫尺,相互之间还打了招呼,如果被凶手知道他知道了他的底细,还不马上就要杀人灭口了。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手段凶残不说,武功也是极高的,否则杨茂也不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招毙命了。
走出这一片红灯区,前面街道再次变得黑沉沉起来,不要说人影儿了,就连灯光也是极少,除非从某些大户人家门前经过。
一个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从前面走来,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的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当、当、当——”
已经是三更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更夫惊奇的盯着他看了一眼,大概认识他这一身行头,咧着嘴干笑了一声,问道:“小哥还有公干呢?”
袁战一笑,也不答话,从他身旁快步走过。
“哎——”
可是人刚走过去,打更的忽然小声的唤了他一声。
袁战回过头,问:“怎么了老哥?”
打更的向前方努了努嘴,低声说道:“前面不太干净,要不你换条路走。”
袁战一愣,回头向黑暗中望了一眼,双眼一凝神,竟隐隐看到几个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可是……我只有这一条道。”
袁战嗫嚅着说道。
打更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哦,那你小心点儿吧。”
说完也不多言,打着梆子转身走了。
袁战知道他是好意,朝他的背影道了声谢,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里许地,黑暗当中竟露出一座高大的门楼,原来是一户大户人家。
“奇怪,这家怎么没掌灯啊?”
袁战看着门楼小声嘟哝,走到跟前时发现上面有字,就站住多看了两眼,等到看清上面的字迹,不禁一愣,奇道:“咦,这不是卫将军府吗。”
这一座深宅大院正是卫将军杨士济的府邸,只是让人倍感诧异的是,平日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将军府此时竟是黑漆漆的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即便院子上空也感觉不到有光亮存在,说明平时用来照亮院落的灯具都被熄灭了。
当日袁战被人绑到卫将军府,离开时曾经在他门前瞟过一眼,只是当时也是半夜三更的,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从香满楼出来以后这才不经意的走到这里。
卫将军府一反常态,也许旁人不甚理解,但袁战却是清楚其中的原因,所以只是站了一站,便继续向前走去。
大概也就走了三四百米吧,身后长夜之中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扑踏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马蹄或者驴蹄踩踏青砖石板发出的声音,只是在马蹄之上被人缠了厚重的棉布,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扑踏声。
声音其实是很轻的,普通人尤其是在夜里都睡下的情况下很难听到,但袁战耳力惊人,这才能够清楚的听到。
接着是“吱呀”一声大门开合的声音,然后就是沙沙沙沙的车轮压地的声音,想是同样被人做了手脚,以防发出太大的动静。
袁战回身,向声音传来处看去,确认就是从卫将军府里面发出来的,有人,确切的说是有马车队伍,正悄悄的从里面开出来。
袁战很奇怪,深更半夜的将军府里这是有人要出门吗。
想到将军府时,忽然一道美丽的倩影浮现在眼前,白衣飘飘,清丽脱俗,似乎不曾沾染半点儿人间烟火,望之怦然心动。
想到她,袁战没来由的轻轻一笑。
将军府的车马队伍走的却很迅速,大概早就已经商量好了,出门之后毫不停留,立马上路,半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袁战听他们走的方向,竟是朝向他这边,除非他现在奔跑起来,否则以普通的速度很快就被追上了。
于是一转念,向街角黑暗中隐藏了起来。
刚藏起来没一会儿,车马队伍就来到了跟前,果然跟他猜想的差不多,所有的马蹄车轮都被人设计改装过了,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只有一片沙沙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袁战看着第一辆马车从身前经过,前后和两翼还有骑马的人护驾,想是防御策略非常周密,就想着等他们走远以后自己再走,以免被人发现引起误会。
可是还没等车马队完全从跟前过去呢,一声马嘶响起,开路的战马好像受到了惊吓,突然站住原地打起了转转。
后面的马匹和车辆随即受到影响,车夫和马上的人手忙脚乱,赶紧喝停战马。
不过忙乱归忙乱,整个车队却没有乱了阵脚,依然保持着出来时的队形,可见驾辕者都是身经百战经历过风雨的老手。
袁战看着一呆,连忙探头向前面望去,赫然发现街道上多出几个黑衣人,全都带了黑色的面罩,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剑。
就听有骑马人沉声喝道:“什么拦路,赶快让开!”
黑衣人中有人回答,同样压低着声音:“是卫将军府的吧,马上回府,不许离京。”
袁战听到,不禁想起刚才黑暗之中瞥到的那几个黑影,原来就是这些黑衣人,那么他刚才经过这里,在将军府前面张望,后来又藏身在角落里,都被他们看到眼里了,只是这些人的目标是卫将军府,是以才不愿多事出来搭理自己的。
这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要阻止卫将军府的人离京呢?
哪知不等将军府的护卫回话,从第一辆马车里面咻的一声飞出一道青光,如电激射,眨眼就来到了黑衣人跟前,无声无息就从他的颈间抹了过去,然后又飞向第二个黑衣人,同样一闪刺穿他的咽喉,在黑暗之中飞洒一片血花。
其余的黑衣人大吃一惊,眼看转眼之间已经有两个同伴丧命,一声吆喝,转身就逃。
马车里面有人轻轻哼了一声,青光如影随形,一个激射又刺死第三个黑衣人,接着向上一挑,急追跳上屋顶的一名黑衣人。
同时,马车上车帘飞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如箭一般从车里疾射出来,脚不沾地,向着往前街逃命的另外一个黑衣人追去。
青光飞行疾速,先追上黑衣人,一剑穿胸,将他刺死,尸体倒在屋顶上,滚落下去。
白衣人追赶的那一名黑衣人却跑的比较远,直追了半里里,才被她追上,一掌击中后背,倒在地上俯卧不起。
一名护卫骑马赶来,为防万一,上前一剑砍下了黑衣人的脑袋,这才向后一挥手,命令车队继续前进。
整个过程从青光飞出来算起,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五个拦路的黑衣人便都被杀死,无一生还。
袁战几时见过这般干净利落的杀人过程,虽然躲在暗处,但自觉额头上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了。
那个白衣人他也已经看清楚了,正是杨艳。
果然是将门虎女,一出手就是霹雳手段,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杨艳也是无奈,与杀死这几个人相比,将军府的家人才更重要,何况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由此可以推测,车上坐的一定是杨士济身边重要的家人,否则此行也不会如此神秘小心。
车马队重新上路,明显加快的速度,一转眼间就消失在黑夜当中。
袁战直到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这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找到那几个死了的黑衣人,唤出功德林,超度他们的鬼魂,如愿又得了五枚阴蚀果。
前番吃掉的近千个阴蚀果,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融掉,所以这一次袁战没有马上吃了,而是暂时保存了起来。
走过长街,前面就要向南拐了,袁战最后又向出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车队早就走的无影无踪了,于是就转身向校尉府走去。
回到校尉府也没有惊动值守的差役,只接翻墙而过,再跳窗户进到屋里。
躺在土炕上回想杨艳杀人的经过,不禁有些热血沸腾,又坐起来演练了半个时辰的银蟾,距离天明都不到两个时辰了,这才终于躺下,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起床,何平果然还没有回来,于是洗漱干净以后,背起包袱,走出府衙。
找到赶脚的车夫刘四的住处,亏了这两天他没有出远门,又多说了几句好话,刘四终于答应跟他跑这一趟。
等他们备好了辕车,喂饱了健驴,两人又到饭铺里面饱餐了一顿,这才来到后衙装上老曹的灵柩,直奔城门而去。
此时已经是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刻了。
在城门前面出示公牒,等待守城的官兵查验驴车之际,忽然有两匹骏马从城外疾奔而来,经过他们身旁时却停了下来。
“袁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马上一人看了一眼驴车,大声向袁战招呼道。
袁战扭头一看,竟是卫将军府的向总管,连忙抱拳还礼道:“啊,是向总管,这么早就出城了。小弟奉了府衙的命令,要送一位老差人的灵柩返乡,没想到这么巧遇见您。”
向总管向车上的灵柩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道:“返乡啊,是去往哪里呢?”
袁战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就道:“泺水,曹家寨。”
“泺水,还真是巧了。”
向总管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然后哈哈一笑,爽朗的说道:“袁兄弟,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了,今日你有公事在身,不便叨扰,等回京了,哥哥做东,咱们好好叙叙。”
说完一顿,又道:“还有啊,以后别总管总管的叫了,你要是愿意,就称我一声向大哥,我叫你一声兄弟,你看可好?”
袁战笑道:“这怎么好呢,向总管,我只是……”
向总管却是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哎,再客套就是看不起我了,哥哥我名叫向魁,在卫将军府奉事多年,多少还是有一些资格的,以后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尽管到将军府来找我,哥哥我绝无二话。”
袁战见他说的如此痛快,也不再客气,只好一拱手,道:“多谢向大哥。”
向魁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好,等你回京以后再叙。保重!”
说完一抖马缰,奔驰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刘四和守城的官兵才齐声的问他:“你怎么还认识卫将军府的人?”
袁战道:“哦,一位老朋友了。”
说完对守城的官兵道:“官爷,可查完了吗?”
两个官兵立马把公牒递回过来,一迭声的说道:“完了,完了,校尉府的差事哪敢耽搁,小哥快些出城吧。”
袁战看看他的笑脸,哼了一声,接过公牒,指挥刘四赶着驴车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