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29.耶格萨
或许,三十年前的夏天是耶格萨这一辈子最难忘的回忆。
记得那座古老的城镇,那片仅靠在山脚下的庄园,那颗高耸的橡树和挂在上面的秋千。
同样还有坐在秋千上摇摆着的,自己的亲生血肉。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天空是多么湛蓝。而不像现在这般漆黑如泥。
“你在看什么呢?”年轻时的耶格萨对幼小的耶华问道。
对于父亲的问题,幼女并未理睬,只是拧着眉头仰天长望。
身为一位父亲,孩子所展现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可爱,耶格萨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自己会永远守护这颗身体之外的心脏。
男人走到女儿的身后,俯下身子与可爱的宝宝进行着颠倒的对视。
“所以。我们可爱的小花花在看些什么呢?”父亲慈祥的笑道。
“眼睛!”
“眼睛?”
“嗯呢!天空外面有双眼睛!被爸爸的眼睛挡住啦!”
听闻后的男人好奇的看向头顶。
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天空怎么会长眼睛?”
“会!天空还会说话!”
男人环绕一圈,随之蹲在了耶华的面前。那只粗糙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花花告诉爸爸,天空跟你说了些什么?”
“天空说想妈妈!”
“那你呢?”
“我不!我想爸爸!”
“我也想花花。永远不要离开爸爸好吗?”
“嗯呢!花花和爸爸要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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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这段宝贵的回忆竟不可阻拦地冲入耶格萨的意识。
现在的世界与当初完全不同,灰暗的黑雾已经盖过兵营的身后。整片大地散播着潮湿和腐朽。
耶格萨站在瞭望塔的最高处,看向下方身穿银色甲胄一排排蓄势待发的士兵。
家族带来了二十四位男丁,这些耶姓的汉子们此刻同为将士,站在队伍的最前线。
他们每人引领两千名士兵,此刻正喧嚷着英姿勃发的口号。
是的,最信任的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身边,耶格萨想象不到还有谁能将他打倒。
但是.......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段美好的回忆。。。。。
而且......为什么要变得如此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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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的中年人,盯向西方大地的尽头。迟钝的耳朵隐隐听到地面的震颤。
不用侦查队的提醒他也明白。
它们要来了。
只是,这段漫长的等待中,却让这段记忆变得更加深刻,就好像闭上双眼,女儿的样子会彻底出现在他的眼前。
瞭望塔下的士兵挺直腰板兴奋不已的抖动着身子。他们的肾上腺素好像到达了极点,心血澎湃的战士已经等不及将手中的剑刃挥向那些从未见过的敌人们。
而那些久经沙场的耶姓将士。此时正冷静地调整着呼吸,检查着手里的武器。身为身经百战的战士,学会制定打仗前的作战思路和生死预判已经成为他们离不开的技能。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敌人是彻底的死物,那么对抗这种死物用正常的战斗方式是否行得通?
这已经不是将士们该考虑的问题,不管敌人是什么,定将他们打碎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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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海拔要远高于兵营所在的东面。也就是说这块土地则是一片巨大的滑坡。
在战场的中间处,有一段长两英里,宽高约有六米的陷阱。
陷阱的下方布满剥好的竹筒,任何动物掉下去都会被直接贯穿。
按照先前难民和侦查队的情报,那些没有智商的死物分不清道路的选择,见人就冲是它们唯一的习性。
而这段深坑将成为对抗它们最有效的利器。
列兵的后方则是一连队的投石器,每个投石器由五个人同时运用。巨大杀伤力武器的前方都会有一位火炬手。还有不可计数的包裹可燃物的大块石头摆满地面。
同样还有,战争中永远不可缺少的骑兵们。这些战场上最灵活的兵种不知对抗死人会有多大的作用。
但此刻,气势磅礴的他们正备战与大军后侧投石器的一旁。
每一位骑兵手里握着弯刀铁盾。他们身穿沉重的厚甲,不仔细观察根本找不到伤害他们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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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耶格萨的军团,万盛国最庞大的军事体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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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雨再次落下,冰冷的雨水击打着大地上的战士们。
没人会在意这场怪异的雨落,它的存在似乎是为了浇灭人们心中难以控制的悸动,从而找回面对接下来战斗的理智与复杂情感。
沉静过后的士兵们,或许才刚刚明白这场战斗的意义和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除去那些难民们像疯子一般的张牙舞爪。他们还未亲自见识过敌人最真实的模样,而西方尽头外传来的声响,和脚下大地愈来愈烈的颤动。或许才刚刚让他们明白这场战斗的特殊性。
与人类的战斗分的是输赢胜败。
那与死物的战斗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已经逝去的怪物手里保护自己的国家....听上去多么奇怪....而即将杀掉的、或要杀掉自己的,正属于这种奇怪状况即将演化成的唯一的奇怪结果。
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结果,那围绕结果所做的任何事情同样也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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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到敌人的出现,脚下的大地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龟裂。
西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可却让所有人不明白这些声音到底是怎样发出的。
明明没有吼叫,也没有哀嚎...更不会是死物们的击鼓奏乐。
它就像一种不存在于世上的未知声音,漫入人类的耳朵。并向他们一遍一遍的小声传达“逃”的命令。
至此,士兵们的身子再次开始抖动,而这次他们不再是兴奋.......而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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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身散发幽蓝光芒,已经尸鬼化的派尔出现在西边大陆的最高处。
那些瞩目它的士兵们终于明白,这种声音究竟是什么了。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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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作!!!战!!!”
辽阔的大地回荡起深刻的呐喊声。
站在瞭望塔上的耶格萨,缓着粗气,死死盯着西方被幽蓝覆盖的怪物,和它身后接连不断出现的尸鬼们。
受到指令的所有将士,第一时间做出了行动。
“布阵!”
“打起精神来肥肉们!”
“十字军们!站在最前方!长矛兵后续跟上!”
“给你们最后的机会检查手里的武器!”
“围上围上!弓箭手们检查背带!”
“动作快点!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臭*”
“很好!杀敌多者,赏赐地府爵位!”
“谁胆敢在我眼皮底下逃走休怪吾不客气!”
“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啊啊啊!!!”
一时间,底下的战士们乱成一锅粥,造成混乱的并非只有恐惧,毕竟眼前的敌人们还未亲身赐予他们真正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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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西边最高处的派尔,透过浅蓝色的视线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大军。
下一秒,近五米高的它,慢慢浓缩身子,变成了肌肉紧绷身高相仿人类的人形魔物。
派尔将手臂向后伸去,破漏的嘴巴凝聚一股力量。
当这股力量聚集到某个濒临点,一身幽蓝的派尔甩出手掌指向滑坡下的人类大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冗长呐喊。
而这声呐喊,也就是毁灭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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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西边的大地变为了黑压压的浪潮。
这些速度快到极致的贪婪怪物,好像拥有无限般的体力,以残酷的面孔向活人传递绝望的恐惧。
盯着这场犹如泥石流般的骇浪。别说身后的士兵,就连耶姓将士同样也被吓住了。
他们完全理解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而是要让他们以人肉之躯抵挡大自然的怒火,那一道道汹涌的骇浪,到底什么样的墙才能将它完全挡住。。。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无知者无罪。
但无知也是有代价的。
沸腾不已的尸鬼大军,快速的向东方“滚落”而来。
那段精心为它们准备的陷阱,不过半分钟就已填满近大半。
这场由死人们所展现的气势,足以压过活人们的魄力。没有转头沦为逃兵已经是他们身为人类最后的义务与责任支撑下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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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状况,耶格萨发出了雄厚的声音。
这声音犹如狮王的吼叫,与之对抗前方的惊涛骇浪。
“给我振作!!!!!!”
“你们这群废物!这段时间以来训练的难道是一群只会哭鼻子的猪吗?!”
“给我牢牢的握紧你们手里的武器,哪怕死也要让它捏在自己的手里!”
“别想着逃跑!因为已经逃不掉了!”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将埋葬在此!但是!你们是想在死之前绽放最后的光芒还是像个懦夫一样成为任人宰割的肉块?!”
“战士们!高歌吧!以绝对的信仰捍卫人类的自尊吧!!!!!”
‘王’的宣扬,似乎有些起色。
那些站在最前方的将士率先起头,带领身后的士兵们咏唱起一段象征自由的曲目。
而精神涣散的士兵们,盯着前方快要填满的深坑,沙哑而又颤抖的嗓子怎么也唱不出曲子的声调。
相信他们快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耶格萨拉开嗓子,对着头顶漆黑的天空,挥洒着自己的泪水。同样唱起歌曲来。
(站在瞭望台上的老人,就像一位高山之上半只脚踏入悬崖的无助男人,悲鸣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洒下。可这不是面对死亡的软弱,而是失去女儿后的哀嚎....)
当这段跑调的自由之歌传入士兵的耳朵,身为男人最后的倔强终于让他们做出了顽强对抗。
明知自己会死在这里,可他们却不想让自己的嗓音低于身边的人。这可是男人之间最后的比拼,虽然它无法代表他们的勇猛,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振作是显然易见的。
重拾勇气的他们依旧不能获得战斗的胜利,也无法挽救自己宝贵的生命。
但是身为战士重燃起的心中之火,将不会由心中的软弱浇灭,它将陪伴自己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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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器!!!!!”忽然,某一将士对着身后大喊道。
那些振作起来的后排士兵没有一点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填弹。
当一排排投石器将滚烫的火石安装完毕之后。先前呼喊的将士看向最高处的耶格萨。
这时的老人,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或然身为家族族长的他依旧拥有数不尽的嫡系亲人。可家族事业的继承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那耶格萨还守着这群碍眼的‘宝物’又有何用呢。
老人闭上了双眼。心中那股灼热的志气慢慢扩散至全身。
(既然我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就让我在为你的国家近最后一份力吧。罗伯特)
突然!耶格萨睁大双眼,强有力地声音伴随唾液从他的口中脱出。
“杀光他们吧!!!!!”
命令的下达,犹如被点燃的炸药桶,顷刻间,底下的士兵们发出了最为壮烈的嘶喊。
“发射!!!!”
那些备好的投石器,同一时间丢出滚烫的石子,砸向密密麻麻的尸鬼大军。
仅仅一瞬间,这片战场成为了大陆最热闹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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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些燃着火的石块被熄灭,恐怖的怪物们终于见识到了人类的力量。
那些被压在底下的肉块们,扭曲着没有形态的躯体,模糊的手掌抓向活人所在的东方。
然而这还没完。
接下来,投石器投出的频率如同不会停歇的机枪一般。
转眼间,大地与天空的中央,出现一场火雨。
它们以弧形砸向‘陷阱’的另一边,每一次掉落都会掀起巨大的震荡,将那些挤在一起的怪物打的支离破碎。
可是,如此猛烈的攻势,对于一望无际的尸鬼而言,并无丝毫的损失。
“十字军!!!!!列阵!!!”
命令的下达,让那些站在队伍最前方的盾手,快速进行起填补的工作。
仅仅十几秒钟,最前排的千名盾手已经搭建完成无懈可击的铁墙。
随后,那些身后的长矛手,将自己的长柄利器插入了铁墙内的缝隙。
这座由人、铁、汗、血、与信念铸成的抵御之墙,将成为自古以来最伟大守护之壁。
它不仅代表着对世人的怜爱与保护,更象征人类哪怕遇见强大的对手也永不后退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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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发射!!!!”
此刻的战斗,对耶格萨来讲简直可以用绝美来比喻。
一生领军作战的军事主脑,活了近六十年,也未曾见过这等画面。
他从未想象过,天空中竟能同时出现、黑雨、箭雨、火雨。
他也没思考过,明明死亡就在眼前,明明刚刚吸入丧女之痛。为何此刻的心境会是如此地逍遥自在。
要让他对于自己一生进行评价,或许有些难为这位步入暮年的老头子。
这时的他,理应还有最后的心愿。想要再次见一见耶华还有已经长大的两个孙辈。
耶格萨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的黑雾,随之缓缓张开自己的双臂。
紧密的雨滴肆意打落在他的身上,那一段段融为一体的水,从他的眉间划向鼻侧,最后越过苍白的胡须,顺着紧闭的嘴唇落下。
这大概就是耶格萨生前体验到的最后的温柔吧,浓郁的水如同女儿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它的行为就好像分离时的告别,又似乎是重逢后的关怀。
不管怎样,这一刻的耶格萨是无比的享受。
世界的嘈杂依旧能传入他的耳朵,可他的思绪已经跟随穿透时间的力量,来到了心中陪伴耶华长大的那段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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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深坑被彻底填满,那些无意识的怪物终于有靠近活人的机会了。
顶在最前排的十字军们,透过缝隙看着眼前扑面而来的怪物。
在这段迅速而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是否能回想起自己最爱的人?还是能想到一生中最难忘的遭遇。
我搞不清.....
如果我是他们,在当我濒临死亡之前,大概不打算占用最后的思绪来和死人们做藏猫猫的游戏。
可他们呢?
上千双目睹死亡的双眼之下,恐惧与无畏不断地交换着。这时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他们的问题。
面对如此狂暴的死亡泥流,最前方的勇士们闭起双眼!
这一刻的他们不只是畏惧,而是身为人类一生中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都聚集并爆发了!最后的最后!他们不想以目睹尸鬼为进入天堂的之前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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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与死交接的瞬间。
没有什么拼死抵抗、也没有奋勇杀敌。
只有可怜的生者被死亡泥流顷刻冲散。
那些耶姓将士仅仅一瞬间就化为肉泥,而十字军,长矛手,还有身后的成千上万的战士。他们甚至没有拿起剑刃向前刺去的机会。
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这不是战争。从始至终就不应该把它当做是一场战争。
战争是胜负难测的,是可以依靠勇敢与奋斗来拖动命运天平的。
而他们一直以来做的一切....就好像搭积木的孩童一样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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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的弓箭手、投石兵、还有骑兵,他们对于同伴的信任无疑是牢不可破的。
可就当前排士兵一个个发出刺耳的悲鸣倒在地上之际,他们的心情又会变成怎样?
身在战场,相信每一位拥有绝对信念的人都不想背叛自己成为狼狈的逃兵。
事已至此,不论对错。
逃跑、活下去则是身为人类现在做的最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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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画面,大概在耶格萨的脑海里从未预料过。但此刻的他却心无波澜。
年迈的耶格萨露出自责的笑容“我还真是没用啊....”
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士兵们一个个的沦为模糊血肉,这个站在制高点上的老人大概是要放弃作战的意愿了。
耶格萨取下戴在脖子上由女儿送给他的贝壳项链,解开了腰间的佩剑。
(真希望我能和你死在同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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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耶格萨一只脚准备迈下瞭望塔的那一刻。
那双昏花的双眼捕捉到了一位令他震惊不已的男人。
‘遥远’的西方,站在派尔身边的那位夺走自己宝贝女儿的那个混蛋。
慢慢掉向尸海的耶格萨,无数个疑问转瞬间侵入他的大脑。
这具已经放弃的肉身,终于再次找回了活下来的目的。
下一秒,这位苍老的男人拔出手中的佩剑,盛气逼人的能量在他体内爆发。
在他落地的一刹那。
脚下的所有尸鬼瞬间沦为血水,流进了大地的裂缝之中。
而耶格萨,抬起宛如孤狼般充满杀意的双眼。
脚下凝聚难以想象的巨大魔力。
随后,耶格萨仿佛巨炮射出的炮弹一般,举剑飞向三英里外的艾马猴。
这股突破音速般的进攻,让站在一起的艾马猴和派尔瞬间感到强烈的危机。
派尔伸出长爪,企图阻拦来者的攻击,然而当它的手掌还未完全伸出,就被突如其来的挥砍。横向打入尸鬼大军的浪潮当中。
同样,未等艾马猴拔出剑刃,那冰冷的寒气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
男人侧过脑袋,看向倒在百米外的派尔,随后盯起面前举着长剑,一脸怒意的耶格萨。
为等他开口,老人咬牙切齿问道。
“为什么你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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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巨大的怪鸟向东方飞去,没穿衣服的幽幽和杜坐在上面。
“一定...要完成女王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