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喜欢
连着几日,花自量与十月均顶着一双浓浓的黑眼圈。两人躲在光秃秃的迎春树边,窃窃私语。
“小花,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只能靠你牺牲色相一次!”
花自量昂着头,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后匆匆出门。守净与司业也不知是从哪悄然出现。
守净望着花自量离开的身影问十月:“他去哪?”
“找沈绾。”
“沈绾是谁?”
十月眉头微抽,守净瞬间变出几盘芙蓉糕,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么些年她竟没发现,守净是个爱听故事的主,这几日夜夜缠着她,要听她与小花的故事,却每每以司业结尾,以至于她夜里睡觉时,常常觉着有一把刀悬在自己脑袋上。
黑眼圈便是由此而来,她精简着又不得不生动地将沈绾的故事说了一遍。
守净听后怒将芙蓉糕一拍,喝道:“你……”欲言又止,一眨眼消失不见。
十月疑惑地看向司业,司业耸耸肩,而后自顾自地坐下喝起茶来。
他也喝不出什么味道,但喝茶使他觉着舒适,使他觉着更像个人。
“一转眼春去秋至。”他透过院门,望着院外的树,树上挂着一串串焦黄的叶,一阵风吹来便拂落一片,铺在石板路上,来往行人的脚步踩在上头,咯吱咯吱作响。
他从未这样细致地在意时间的流逝,百年千年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但现在不同,十月献祭魂魄才换得三年,就是三个春秋更迭,如今,已过去一个。
他和守净来的这几日,守净与十月同屋,他与花自量同屋。无论他装得多像,与人终究不同,长此以往终会露馅。更何况花自量整夜整夜地装睡,能撑得住几日?
听十月的意思,花自量找沈绾是想求她爹将烟雨楼租给他。坊间谣言烟雨楼是知府的私产,所以它才能够在繁华的长安街上荒废了几十年。烟雨楼与十月渊源颇深,若是能住在烟雨楼也是极好的。
只是……千年前,花自量对沈绾……
“你不该让他去的,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十月笑笑,“你不明白,不论是千年前的她还是如今的沈绾,我从来在乎的就不是小花喜不喜欢她,我在乎的只有他喜不喜欢我。”
“可你时间不多了,他还能活几十年,可你只有这三年,你又何苦在这三年里,放任他与别的人走近。”
“你是觉着这三年,他无法喜欢上我?”
司业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十月笑着摇了摇头,情爱中的种种,司业怎么会明白呢?“你放心吧,小花不会喜欢沈绾,我知道的。”
她了解他,若是他喜欢沈绾,上回便不会那样对她,只是他上次那般不给沈绾面子,此番求人怕是不会顺利。
如十月所料,花自量上门求见,被带入院中的一座凉亭中候着,秋意微凉,四面透风,连一盏热茶都没有,这一侯就是半个时辰。
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花自量在心中暗自念叨,也不知要多久沈绾才能消气,终归他有事相求,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大丈夫能屈能伸,念叨念叨着,沈绾款款而来。
今日她未戴围帽及面纱,远远地便能看见她的脸颊染着红晕,许是一路小跑的原因,嘴边挂着笑,广袖随着步伐翻动,像一只在花丛翩翩起舞的蝴蝶。
花自量起身相迎,毕恭毕敬施礼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绾嘴边笑意渐敛,轻声回道:“何必装模作样,若不是有事相求,想必你不会登门拜访。说吧,什么事?”
一阵秋风吹过,冷不丁的凉意,使人一阵激灵。沈绾忽地开口:“你随我来,边走边说。”
离开凉亭,四周的秋风便不再那般寒凉,两人并肩而行。
“沈姑娘,花某自小生在市井之中,没学过什么礼仪之道,上次的事……”
“花自量!”沈绾喝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我知道你这般小心措辞,是怕我计较上次的事,不应允你的要求。但你看错了我,与你相识一场,你有事相求,我自然会全力相帮,你大可省去那些客套话,有事直说。”
她以诚待人,人自以诚待她。她这般洒脱爽朗着实在花自量意料之外,同时也令他生出几分自愧不如。
他自嘲一笑,抛去心里那些小九九,直言道:“我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烟雨楼,听闻它是令尊的私产,不知可否租给我?”
烟雨楼?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她爹的确有权主宰烟雨楼的归属,但烟雨楼并不是她爹的私产,而是她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
他们相识于此,相爱于此,最终相离于此,她娘正是随着烟雨楼的落败而离世,自那以后烟雨楼便成了他的禁忌之地,他不再踏入那里,也无人敢再踏入那里。
沈绾许久不说话,花自量不禁侧头,她眼中静静地流淌着伤感,她的欢喜和悲伤都摆在面上,就像一副铺成开的画,看懂她无需花太多心思,因为她从不与人玩心思。
他也不急着要一个答案,两人静静地在园中穿行,最后在一间屋子前停住脚步。
沈绾这才开口道:“烟雨楼之事,我答应你,但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话音刚落,屋内走出一位身着道袍之人,眉眼间尽显凶杀之气。
花自量的师父曾说过,世界上的道士分三层,下层装神弄鬼,灵台清明眉眼与常人无异,上层道法大成,心向大善眉眼间尽是大慈大悲之状,而中层术法了得,除鬼务尽眉眼便带着浓浓凶杀之气。
师父还说,中层之士为捉鬼不折手段,遇之能避则避。
说起来,这类人与司业倒是十分相熟,他们一方面为地府捉住不少恶鬼,另一方面却扰得人鬼两界难以安宁,给司业平添了不少麻烦。
司业与十月抵达沈府门外时,恰逢沈绾送花自量出来,四人在门前打了个照面。
沈绾瞧了瞧司业,莫名生出此人非凡人之感,花自量在一旁解释道:“他是十月的旧识,名唤司业。”复又问道:“守净没跟你们一块来?”
司掌道业,墨守净土。沈绾款款施礼,暗暗朝花自量投去一个眼神,花自量心领神会。
十月将二人动作看在眼中,讶于二人的默契,却不做多想,答道:“守净上街去了。”
“事情办妥了?”司业在一旁问到,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漠。这份冷漠是特意做给花自量看得,他看不得他与别人眉来眼去,他是要提醒他十月在场,他该分清楚究竟孰亲孰疏。
花自量讪讪,笑道:“办妥了,办妥了。”颇有种十月带着娘家人壮势之感。
倒是十月轻轻拽了拽司业的袖子,笑着对沈绾道谢,她不计前嫌愿意帮忙已是宽容。
“先别急着道谢,此事成不成还不一定呢。”沈绾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从前的烟雨楼也有一名十月,也善制香,这难道是巧合?但这并不是要紧,要紧的是此十月是否如彼十月那般手艺精湛。“十月,你可会制芙蓉向晚?”
“芙蓉向晚?”十月喃喃,这是一种香丸的名字,此香丸的香气如黄昏时馥郁芬芳的芙蓉花而得名,“自然是会的,只是你如何知晓芙蓉向晚?”
“我娘亲曾是烟雨楼之人,她生前最爱芙蓉向晚。你若能制出一枚芙蓉向晚,烟雨楼之事十有八九可成。”
十月在怀中掏了掏,找到一枚香丸,递给沈绾。所幸她赶在芙蓉花凋落前,制了些芙蓉向晚,否则此时芙蓉花尽,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沈绾接过香丸,与三人道别,临走时在花自量耳边说了句:“我帮你办成此事,你可莫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她假意凑近花自量,声音却丝毫未减轻,在场之人均听得清楚。
花自量抬眸看向十月,十月正看着他,他下意识转开视线,又即刻转眼再看十月时,十月已撇开脸与司业先行一步离去,他不由地心中暗道,沈绾阴险。
至于他到底答应了沈绾什么,十月未问起,他也未说起。司业看着两只闷葫芦,百思不得其解,世上同守净一样难以捉摸之人竟然有这么多。无解无解,罢了罢了,喝茶喝茶。
守净自白日消失后,直到后半夜才回来,背着一个大包袱,她将包袱往床上一丢,吓得十月顿时惊醒。
“给你的!”她仍旧气呼呼的,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十月翻开包袱,里头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她随手拿起一只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守净气鼓鼓道:“痴情醉,你给花自量喝,他便对你如痴如醉。”
十月笑笑,又拿起一张白纸,上头写着些符文,“这个呢?”
“这是厌弃符,你将它用在沈绾身上,花自量便会厌弃她。”
“那这又是什么?”
“入梦铃,你对花自量摇响铃铛,他便会睡着,且梦里全是你。”守净一把夺过包袱,如数家珍地说着包袱里的各种宝贝。
十月不禁想,她是将世间所有能控制花自量爱上自己地神器都找来了?她这般费尽功夫,让十月颇为感动,心里竟不再怕她。
“守净,谢谢你。”十月抓住她的手,“你的心意我明白的,可我的心思你也应该明白的,我不会对小花用这些,就像你不会对司业用这些一样。”
她才不会对司业用这些,这些都是假的,她听着十月的话频频点头,她只有在心里十分渴望温柔的时候才会对司业用一点点摄魂术,原来十月对花自量也是这般真挚的感情,念及此,守净突然脸色大变。
“我跟司业才不一样,我才不喜欢他。”语毕又消失不见,消失前双颊明显地泛了红。
十月对空无奈道:“我也没说你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