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不到1990

我想唱首老情歌给你听，用老式的留声机，咿咿呀呀陈旧的唱腔，只唱给你听。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过头来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恋曲1990》

1、

台风过境，原本燥热的天气，一下子变得舒适起来。

寝室里有些吵，白羽抱着书从寝室逃了出去。其实换做以前，白羽绝对是寝室里最活泼的一个，但自从一个星期前，她无意间在图书馆角落的书架上，看到那本名为《我想和你谈场恋爱》的书之后，她就完全陷进去了。

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白羽对这本书是爱的不得了，温暖的文字，悲伤的故事。她本来想从网上买一本来收藏，可惜的是这本书出版于1991年，在2014年的今天，已经不可寻觅。她也试着搜索过那本书的作者，但那个作者并没有什么名气，似乎只出版了那一本书，并且除此之外，毫无线索。

轰隆隆地雷声从头顶响起，白羽连忙躲进图书馆，周末的图书馆人少的可怜，她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顺手翻开那本书的第一页，打算最后再看一遍，因为今天是还书给图书馆的日子。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子开始打架，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同学醒醒，麻烦把窗户关上好吗？”一个属于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白羽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她边上的窗户没有关，大雨打进窗子里来，湿了半张桌子。

她连忙关上窗户，回头看了坐在她右后方的少年一眼。

只一眼，白羽就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有一张过分苍白，以至于有些病态的脸，看上去清清秀秀的，眼神很清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少年身上的校服很奇怪，灰黑色的中山装套在他纤瘦的骨架上，显得很宽松。

青山高中四个字，是绣在左边衣领下面的。白羽就读的高中，正是青山高中，但她不记得他们学校有这样奇怪的校服。

“你是哪个班级的啊。”白羽下意识的问了一声，她的视线扫到他手里拿着的报纸，那是一封都市日报，大大的头条是“祝贺第十一届亚运会在北京召开”。

“三年七班。”少年微笑着回答她。

只是白羽已经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了报纸上，她扑过去一把将报纸从少年手里夺过来，没有看错，头条的确是关于十一届亚运会的。

“我们学校还有这么老的报纸啊。”白羽感慨地说，她知道十一届亚运会是1990年9月份举办的，那本《我想和你谈场恋爱》里面，就有提到这个事件，所以她才会对这张报纸感兴趣。

“老？这是今天的报纸啊。”少年诧异地看着白羽，“同学，你没事吧。”

白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同学你不要骗我，1990年的报纸，怎么可能是今天的。”

“同学你真奇怪。”少年眼眸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的，“今天就是1990年，9月22号啊。你睡糊涂了吗？”

哐当——

白羽没坐稳，从长凳上摔了下去。

2、

一个小时后，白羽才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现在不是2014年，而是1990年。那个苍白的少年名字是夏诺，和他的人一样，是个很清秀的名字。

“白羽同学你没事吧？”夏诺有些担心地看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地白羽，他倒了一杯水递给白羽，“喝口水吧。”

白羽也的确渴了，之前的一个小时，她跑遍了整个高中，想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夏诺是骗她的，但最后她沮丧地发现，虽然这里的确是青山高中，但是和14年的高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谢谢你啊。”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夏诺微微笑着说：“不用谢，你是在找人吗？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让我的朋友帮你一起找。”

白羽刚想说不用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呀夏诺你在这里，你一下午都不见人，就知道你泡在图书馆。咦，这位同学好眼生，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哦，她是白羽。”夏诺连介绍说，“这是我朋友，许薇薇。”

白羽抬起头来，就见到了这个叫做许薇薇的女生，她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整个人透着一股健康劲儿，跟夏诺站在一起的时候，有种强烈落差感。

然而这不是重点，当白羽将许薇薇的脸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有两个字几乎在一瞬间要冲破她的嗓子，她低头喝了一口水，笑着对许薇薇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许薇薇很爽快地笑起来，“哈哈你好你好，你的衣服真好看，最新款？我都没有看到有人穿过呢。”

白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的确，这件雪纺超短连衣裙在1990年，应该是很特别的。

“是啊是啊，最新款呢。”白羽随口胡扯了一句，“是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给我的。”

“原来如此。”许薇薇恍然大悟地说，她围着白羽转了一圈，“啧啧，外国货，果然很好看。”

“白羽好像在我们学校找人，你要找谁，我让薇薇帮你一起找找看。”夏诺说。

白羽有些纠结，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的两个人说明她目前所处的状况，如果她说她是来自2014，估计夏诺会觉得她脑袋坏掉了。

“我是外地来的转校生，但转校手续好像没办好，是我舅舅帮我转学的，他让我来学校找他，可就在刚刚我才知道他出差了，我们正好错过了，舅舅还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急中生智，白羽忽然想起那本书里女主角第一次见男主角的时候，自我介绍的话。

白羽心里很忐忑，因为这个自我介绍完全不靠谱儿。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外地的啊，不过你舅舅出差了，他有帮你安排住的地方吗？”许薇薇很热心地问。

白羽顿时松了一口气，在知道这是1990年的时候，她最担心的就是没饭吃没地方住。

“本来是安排我住校，但现在手续没办好，我不能住校。”她说。

“唔。”许薇薇略一思考，说，“那你跟我回家吧，我和夏诺是邻居，我可以收留你到你舅舅回来为止。”

“真的！”白羽激动地跳了起来，“太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许薇薇挥了挥手说，“不过，作为谢礼，你要是让我穿一下你的裙子。”

“没问题！”白羽说。

3、

“好不好看！”许薇薇换好衣服跑到白羽面前，她很兴奋，以至于两颊都是红红的。

“太好看啦！”白羽说，“比我穿起来好看多了！”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许薇薇的脸上，她浑身洋溢着，属于16岁少女的活力，像个天然发光体一样。

“哈哈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许薇薇在白羽身边坐下，她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放了些水果糖，她拿起一个递给白羽，“给你，一会儿我妈妈就回来了，先饿一会儿。”

“我不饿。”白羽接过糖，剥开放进嘴里，糖很甜，有种幸福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眼睛里，白羽觉得自己的眼睛热热的，“糖很好吃。”

许薇薇的妈妈回来的很快，许薇薇的父亲在许薇薇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妈妈一手带大的。许薇薇跟她说了白羽的事情，她很热情地表示欢迎白羽住在这里。

因为白羽，许薇薇的妈妈特地多做了一道水煮鱼，水煮鱼狠辣，辣的白羽眼泪都落了下来。

“是不是太辣了？”许薇薇关切地问，“我给你倒杯水。”

“抱歉抱歉，早知道就不烧这么辣了。”许薇薇的妈妈一脸歉意，“都是阿姨不好，没有先问问你。”

“没有没有，很好吃。”白羽连忙说，“刚刚只是吃到了一粒花椒，真的很好吃，阿姨下次再做给我吃啊。”

“喜欢吃就好。”许薇薇的妈妈放松了下来，这时候许薇薇端了一杯水过来，白羽两只手上都有油，许薇薇端着杯子让白羽就着杯子喝了一杯水。

晚上，白羽和许薇薇一起睡，白羽盯着屋顶睡不着，许薇薇翻了个身，她小声问：“白羽，你睡了吗？”

“没有呢。”白羽说，“你也睡不着啊。我们说会儿话吧，我还没有试过和朋友躲在被窝里说话呢。”

“白羽，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许薇薇忽然问。

白羽愣了一下，她摇了摇头说：“喜欢的人啊，还没有出现呢，你呢？”

“有个让我很在意的家伙呢。”许薇薇的声音变得有些温柔，“明天，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

“好啊。”白羽翻了个身，“我转学手续还没有办好，我想去学校图书馆看书。”

“嗯。”许薇薇轻声说，“睡吧，晚安。”

“晚安。”白羽嘴角弯了弯，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过了一会儿，白羽听见许薇薇平缓的呼吸声，她应该已经睡着了。白羽怎样都睡不着觉，她下了床，推开窗户，微风吹进来，毛毛雨打在脸上有些痒。

“嗨。”对面窗户里传来夏诺的声音，白羽遁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夏诺也站在窗户边上，灯光下，他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一层昏黄色。

“还没睡啊。”白羽问。

夏诺冲白羽扬了扬手，他手里握着一支笔，另一只手里是一个笔记本，“老师让写的作文，还没有写完。”

“你等会儿。”白羽说着，爬到窗台上，然后顺着屋顶走到夏诺的窗户边上，她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在夏诺发愣的眼神里。

“我来帮你写，什么题目。”白羽灿烂地笑了一下，那时候她身后的白色窗帘被微风吹起来，荡啊荡，最后印在了夏诺的眼睛里。

4、

“写完了。”白羽把笔一丢，将本子放在夏诺的面前，“当做你今天陪我走了那么久的谢礼。”

夏诺接过本子，他很认真地看着，很是意外，“白羽你的作文竟然写的这么好，不像我，每次写作文都要写好久。”

“哈哈一般一般啦。”白羽挥挥手说，“对了夏诺问你一件事情啊。”

“什么？”夏诺将本子合上，放到一边的书桌上，白羽看见，在本子边上，有一本病例本子。

“我在图书管理睡了多久……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去图书馆的，你去的时候我已经在那里了吗？”白羽问。她得想办法回去，不然她的家人和朋友会担心的，而且，她所谓的转学谎言，也会随着时间的流走而被识破的。

“唔。”夏诺想了想说，“好像我去的时候，你就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怎么了？”

“没什么，怪不得我晚上睡不着，原来是白天睡太多。”白羽将话题带到别的地方，她指着夏诺桌上的病例问，“你生病了吗，夏诺？”

夏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白羽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问错了话，她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用说对不起啊。”夏诺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是晶莹地笑意，“看出来了吧，我的确是生病了。”

“严重吗？”白羽看着他苍白的有些发青的脸。

夏诺耸耸肩说，“白血病，很小的时候就有，不过医生说只要找到匹配的骨髓，手术后就可以痊愈了。”

“太好了！”白羽说着心里却有些担忧，因为就算在2014年，要治愈白血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既然医生那样说了，就说明夏诺的病还是可以治疗的吧。

白羽没有多想，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爬出窗户冲夏诺摇了摇手，“我回去睡觉啦，明天学校见。”

“嗯。”夏诺笑着点头，白羽发现，夏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一样的形状。

她跳回房间，关上窗户，透过朦胧的窗户玻璃，可以看见夏诺还站在窗户前面，雨雾晕开他的眉目，恍然梦境一样的不真实。

第二天，白羽是被许薇薇摇醒的，匆匆喝了一碗粥，白羽跟着许薇薇一起叫上夏诺去学校。白羽跑到图书馆，这里和14年的时候差别不是很大，甚至很多书都还保留着。

白羽忽然想起那本书，她跑到那个角落，却看到完全不一样的书放在那里，她这才想起来，那本书的出版时间是91年，现在才是90年，是不可能会有的。

不过这个时候，是不是可以打听到那个作者呢？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就被她自己否定了，现在是90年，网络没有普及，还没有人在网上写小说，况且那个作者只写了那一本小说，现在就算是打听也什么都打听不到吧。

“白羽白羽。”许薇薇在窗外冲她招手，“跟我来。”

5、

许薇薇带白羽去的地方，是学校的大操场，这个时候的操场上铺的是黑黑的煤渣，只在操场中间才是水泥浇灌的篮球场。这个时候，有一群男生在那里打篮球。

操场边上站着很多围观的女生，她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跳动着兴奋的光彩。白羽回头看许薇薇，她的视线笔直落在篮球场中间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穿着运动衫的少年，个子高高的，头发颇有小虎队的风采，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汗珠折射着阳光，活力四射的样子。

“看，就是他。”许薇薇紧紧抓着白羽的手臂，她说，“他叫宋超，打球超好的，好多女生都暗恋他呢。”

白羽不禁有些莞尔，原来在这个时候，女生就会这么奔放地暗恋男生了啊。不过这种在篮球场上看自己喜欢人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生吧。

“你呢？”白羽笑着问许薇薇，“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啊。”

“我才不喜欢这种用篮球吸引女孩子目光的浮夸的家伙呢。”许薇薇十分不屑地说，“我可不是那些女生。”

白羽有些意外，“不是他啊，那你来这里看什么？”

“那边。”许薇薇悄悄指了指操场边上，那里立着好几个画架，似乎是学美术的美术生在那里画画。

许薇薇拉着白羽绕过人群走到那些画架后面，粗略看了看，那里大概有七八个学生。

“咦，夏诺！”白羽惊讶地不小心喊出了声音，在画画的人中，有一个男生正是夏诺。

夏诺闻声转过头来，见是白羽，就冲她招了招手，白羽走过去，夏诺面前的画板上，已经画好了一幅画。

他画的是个趴在桌子上沉睡的少女，雨丝透过开启的窗户落下来，少女却恍然未觉，睡得很沉。

“咦，这是……”白羽惊呆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夏诺，画上的少女，无论是发型还是脸蛋儿，衣服还是姿势都太眼熟了，这根本就是她嘛！

“随便画的，当是你帮我写作文的谢礼。”夏诺说着，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抵到她面前，“给你。”

“真的送我？”白羽很惊喜，还从来没有男孩子给她画过画，也没有男孩子送过她东西，这种小说里才会存在的情节，白羽没有想到会真的发生，“谢谢，太棒了！”

她高兴坏了，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了夏诺一下，周围顿时安静了，白羽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下来，她飞快地松开夏诺，脸上像是有把火在烧。

“看什么看，人家妹妹抱一下哥哥有什么好看的。”许薇薇大声说着，将白羽拉到自己身边，“好了好了，别围观了，画你们的画去。”

白羽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拽着画的手心里，已经浮上了一层细汗。

许薇薇拽着白羽往操场边上走了走，然后挑了个有阴影的角落站着，她笑嘻嘻地看着白羽，贼贼地问，“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啦。”白羽飞快地否认，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

许薇薇没有继续窘她，她拉了拉白羽的手臂，指着离夏诺大概两个人之外的那个少年，“看到没有，就是他。”

白羽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但她看到在那个少年右手边，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正侧着头和那个少年说着什么，那个女孩子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目了然的崇拜之光。

“那家伙，比宋超还厉害呢。”许薇薇的声音里失去了那份活力，有些呐呐的，“喜欢他的女生，比喜欢宋超的还要多。他边上的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哦，校花都喜欢的男生呢。”

“他叫什么名字？”白羽下意识的问。

“白浩言。”许薇薇轻声说。

6、

那天夜里，许薇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很沮丧，“那么多美好的女孩子都喜欢他，他大概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那你有告诉过他你的名字吗？”白羽就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许薇薇的脸。

许薇薇摇了摇头，“他一定不会想认识我吧，因为那么多……”

白羽捂住她的嘴巴，她说，“不要擅自去决定啊，什么都没有说，怎么肯定他不愿意认识你呢？”

“你不会明白的，你又没有喜欢过谁。”许薇薇翻过身背对着白羽，黑暗中，白羽似乎听到了一丝哽咽，她哭了吗？因为喜欢一个觉得永远都追不到的人而流泪吗？

不知道为什么，白羽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拥抱，那失去节奏的心跳，似乎有回来的趋势。白羽闭上眼睛，她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她不属于这里，她一定会回去2014的，她有很强烈的直觉。

许薇薇睡着之后，白羽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对着月色，她细细看着夏诺送给她的那幅画，少女安静地沉睡者，在夏诺的笔下，她竟然也可以这么安静恬淡。

她将画卷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许薇薇家的阁楼，然后将画放进了阁楼的小柜子里。

放完画，她回到床上躺好，然而才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喧闹声，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隔壁夏诺家灯火通明，她下床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夏诺的家人抱着夏树，飞快的往外跑。

许薇薇坐起来，像是已经习惯了，“夏诺又发作了吧，欸。”

“夏诺，经常会这样吗？”白羽喃喃的问，脑海中，夏诺总是微笑着的，过分苍白的脸色，让她心里微微有些疼。

“白血病，那种病……”许薇薇说着，却说不下去了，“从五岁吧，查出有这个病，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发作，他是慢性白血病。但医生说，慢性的，一旦开始发作，会比急性的更糟糕，发作了就离死不远了。”

“不是说找到配对的骨髓就好了吗？”白羽追问，“找到了，就不会死了吧，会好起来的吧。”

“哪那么容易啊。”许薇薇叹了一口气，“人真的很脆弱吧，死亡是很残忍的。”

白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活下去的那个人，才是最难过的吧。”

“是啊，活下去的那一个，才是最坚强的。”许薇薇说。

白羽忽然变了话题，她说，“陪我出去走走吧，我睡不着。”

“好，正好我也睡不着了。”许薇薇说着，下了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白羽跟在她身后，她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摆，就这么跟着许薇薇往前走。

路过夏诺家门的时候，白羽看见他的家门都没有关上，走的该多急，才会忘记将门关上呢。

这瞬间，白羽心里很难过，难过的像是都不会好起来了。

“背背我吧。”白羽站在原地，语气像是在撒娇，“我走不动了薇薇。”

许薇薇瞪圆了眼睛，“喂喂，别撒娇，我又不是你妈！”

白羽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她仰着头，看着许薇薇，许薇薇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背你就背你，走吧，回去睡觉了。”

白羽笑了，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在地上，她跳上许薇薇的后背，双手圈住她的脖子，将脸埋在了她乌黑的长发里。

“真重啊你。”许薇薇嘀咕了一声。

7、

第二天，白羽问许薇薇的妈妈，夏诺在哪个医院。

见到夏诺的时候，他靠坐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另一只手搁在一本书的扉页上。

“夏诺。”白羽喊了他一声，她走进病房，在他身边坐下，“我来看你啦。”

夏诺回头对她微微笑了笑，就像是那天在图书管理，她第一眼看到的笑容一样，干净温暖，“谢谢你来看我。”

“不要说谢谢啊。”白羽说，“虽然我们认识才短短几天而已，但我已经把夏诺你当成很好的朋友了，朋友之间，不需要说谢谢吧。”

“的确。”夏诺笑着说，“才几天吗？为什么我会有种，我们已经认识很久的感觉啊。”

“大概这就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吧。”白羽说。

“对，倾盖如故。”夏诺点点头，深以为然，“哈哈，最后的最后，还能遇见一个倾盖如故的朋友，应该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呸呸呸，什么最后的最后。”白羽抬高声音说，“一定会好起来的啊你，一定会遇见更多倾盖如故的朋友，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幸福啊。”

“白羽，我身边的人，好像一直在说着和你一样的话。”夏诺仍然微笑着，“说的多了，好像就可以让自己相信一样。明明这种病，轻易是治不好的。对我来说，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下下个月，随时都会死掉啊。”

“那就努力活的久一些，假如是今天，那就努力活到明天，活到下一个明天。”白羽眼神很坚定，她静静地望着夏诺，“夏诺，你听说过，脊髓小脑变性症吗？”

夏诺不知道白羽要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

“有一个女孩儿，在她15岁那年，被确诊得了这个病。这个病会让身体机能逐渐丧失，更残酷的是对智力毫无损害，但会变得不能走路不能说话，直至死亡。”白羽深呼一口气，缓缓说，“最残忍的是，这种病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治好的病例。”

“这个女孩儿……现在怎么样了？”夏诺问。

白羽望向窗外，天空蓝的像海洋，“这个女孩儿，坚持了十年，她将自己与疾病斗争的事情，写给一家杂志社，你知道吗，她的病让她握笔都握不稳，她坚持十年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这个女孩儿感动了很多人，就算她最后死去，也是无怨无悔的。”

“无怨无悔吗？”夏诺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声，“大概吧，明知道要死去，所以反而更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写东西……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所以，夏诺也要加油，医学也在进步，只要夏诺坚持，一定可以等到治好病的那一天的，我等着你！”白羽脱口而出，说完她和夏诺都愣住了。

“好，我努力见得到你。”夏诺说。

白羽默默转过身去，她悄悄擦了擦眼角，她怎么告诉他呢，1990年，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还要8年那么久啊。

8、

许薇薇放学来看夏诺的时候，白羽正在同夏诺讲述那个15岁少女的故事。正讲到要列出表格，将要做的事情写下来，一件一件去完成。

“那夏诺，你最遗憾的是什么呢？”许薇薇放下书包，走到白羽身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问。

夏诺仰着头想了想，缓缓说，“最遗憾的，大概是没有恋爱过，没有约会过吧。”

“唔，那恋爱吧。”许薇薇语不惊人死不休，“白羽，你陪夏诺约会一天，怎么样？”

“哈？”白羽吓了一跳，“你不是开玩笑吧。”

“没跟你开玩笑。”许薇薇很认真地说，“像一对情侣一样，去约会吧，夏诺。”

夏诺清澈的眼神落在白羽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她一下子妥协了，“好吧，为了朋友的愿望，豁出去了！”

夏诺的病情稳定了下来，白羽和许薇薇将夏诺从医院偷偷带了出去。许薇薇假装是夏诺躺在床上，而白羽带着夏诺，去1990年的街道正式一天的约会。

只是这个年代，约会，要做些什么呢，白羽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去拍张照吧，白羽。”夏诺指着路边的一家照相馆，微笑着看着白羽，“这样印在胶片上，才有实在感不是吗？”

“好。”白羽没有拒绝，事实上她已经不太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像第一次约会那样紧张，羞涩，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很相爱一样。

照相馆里，照相师傅让他们手牵着手，并排站立，他的手纤瘦柔软，掌心有汗沁出来，她将头朝他靠了靠，咔擦一声闪光灯过后，画面定格在了胶片上。

出了照相馆，他们一路走一路逛，一直到天黑，路灯亮起来，白羽才惊觉一天约会已经结束了。有种失落浮上心头来，她忽然有些不太愿意松开夏诺的手。

“白羽。”夏诺轻轻喊了她一声。

“嗯？”她稍稍仰头看他，便是这时，他低下头来，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浅浅的吻，白羽心中那根弦，叮一声断裂了。

某种情感在心里疯长，疯长。

“谢谢你，陪我约会。我很开心，陪我的人是你。”夏诺轻轻松开了她的手，“上帝一定是听见了我心里的声音，所以将你带到我身边，让我毫无遗憾地离开。”

白羽心脏越来越沉，她忽然不想听夏诺继续说下去。

“你不会离开！”白羽大声说，“我保证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一直到2014年，你都还活着！”

9、

白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只是她不想夏诺就这样安心想要离开。

此时，夏诺的病房里，许薇薇不可思议地看着白羽，“你说，你是从2014年来的？开什么玩笑，白羽你就算要骗夏诺，也编个靠谱儿的理由啊。”

“没有骗。”白羽低低地说，“我真的从2014年来的，我身上穿的那件超短裙，是14年的最新款。我也是青山高中的学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趴在图书馆里睡着了，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可是……”许薇薇还是很难接受她的说法，毕竟这也太匪夷所思，“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应该知道很多将来发生的事情。”

“将来，我们会相遇，只是那时候你们都已经变成大叔和大婶了，毕竟我们之间差了24岁啊。”白羽看了一眼许薇薇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会在24年后相遇，到时候老朋友见面，你们可不许嫉妒我年轻哦。”

“哈。”许薇薇笑了起来，“那未来的我，到底有没有追到白浩言？”

“我真希望你没有追到他。”白羽眼圈有些热，她伸手捏了捏许薇薇的脸。

许薇薇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她高兴的跳起来，“哈哈，这个时候我期望你真的是来自未来，因为这样的话，就说明我真的追到白浩言了！”

“而你，夏诺。”白羽冲他眨了眨眼睛，“到那时候，和我恋爱吧。”

“好，我一定努力活到和你恋爱。有你在前面等着我，好像我不努力一点，就是一种罪过呢。”夏诺笑着说。

白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时候，她听见头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她走到窗户边上，外面夕阳西下，倦鸟正归巢。

有种强烈的直觉蔓延而来，白羽忽然转身对着许薇薇和夏诺挥了挥手，她说，“我在未来等你们，一定要活着来见我啊。”

她最终没有告诉许薇薇，在图书馆见到她的一瞬间，她几乎脱口而出喊她“妈妈”。

尽管她对妈妈这两个字的全部认识，都来自于妈妈的照片，但在见到许薇薇的一瞬间，她还是认出她了。24年前的1990，她的母亲十六岁，也曾在青山高中念书。也是在那一年，她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然后经历七年漫长的恋爱，结婚，在生下白羽的那一天，永远离开了人间。

她也渴望像别的孩子一样，和妈妈撒撒娇，和妈妈睡一个被窝说悄悄话，拽着妈妈的衣摆走路，走得累了就撒娇让妈妈背着。

是不是也是上帝听到了她的愿望，所以带她来这里，遇见许薇薇，遇见夏诺呢。

10、

地面邹然消失，她陷入了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在那里她急速下坠，跟着她猛然坐了起来。

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

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她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窗户没有关，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衣衫。白羽看了看时间，竟然才睡了半个小时而已。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此时是梦境，还是刚刚的一切是个梦境。

她低下头，被她压在手臂下的那本书，正翻开在103页，那一页上，男主角怀着最后诀别的心情低下头，吻了女主角的额头。

那瞬间福至心灵，她将书翻至扉页，这本书的作者，名叫“失诺人”。

“我想和你谈场恋爱。”白羽喃喃地念了一遍，然后又念了一遍，最后她发了疯一样跑出了图书馆。

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她一点都不介意，她忽然觉得害怕，睡着的半个小时，只是个梦吗？

她感觉到浑身开始颤抖，一种巨大的恐惧拽进了她的心脏，她没有回寝室，她冒着瓢泼大雨，一口气跑去了外婆家。

外婆见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有些担心，“小羽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忘记一样东西没有带。”她飞快的楼上跑，最后用力推开阁楼的门。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了，被推开的一瞬间，尘埃四起。

她翻开外面堆着的东西，最终轻轻打开了那个抽屉。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卷着的画纸，尽管时隔24年，纸质早就泛黄变脆弱，但白羽还是认了出来。

她轻轻打开那幅画，画上少女安静地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了，雨丝落进来，打湿了她的衣摆，画上有个落款，落款被虫子蛀掉了一点，只留下一个诺字。

那瞬间，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用力抱着那幅画嚎啕大哭起来。

在1990年，她和自己的妈妈约定2014年再见，可她在那后来的第八年就离开了。

在1990年，她喜欢过一个人，她对他说，在2014年会和他谈一场恋爱，哪怕那时候的他是个大她24岁的大叔。可他在离别后的第二年就离开了，只留下那本《我想和你谈场恋爱》，当做最后的告别。

他们都在她还不曾睁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离开了，以至于只是简单的一个遇见，都是那样奢侈并且遥不可及。

如果说她讲给他的那个故事，少女坚持十年写作是为了鼓励活着的人，那么夏诺，明明写作文都那么困难的他，写下这本书，是不是只是为了跟她进行一场盛大的道别？

因为他死于1991，她生于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