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盛孝章书1

岁月不居，2 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3 公为始满，融又过二。4 海内知识，5 零落殆尽，6 惟有会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于孙氏，7 妻孥湮没；8 单孑独立，孤危愁苦。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永年矣。9 《春秋传》曰10 ：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今孝章，实丈夫之雄也，11 天下谈士，依以扬声，12 而身不免于幽絷，命不期于旦夕。13 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绝交也。14 公诚能驰一介之使，加咫尺之书，则孝章可致，友道可弘矣。15

今之少年，喜谤前辈，16 或能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人，17 所共称叹。燕君市骏马之骨，非欲以骋道里，乃当以招绝足也。18 惟公匡复汉室，19 宗社将绝，又能正之。正之术，实须得贤。20 珠玉无胫而自至者，21 以人好之也，22 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故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23 向使郭隗倒悬而王不解，24 临难而王不拯，则士亦将高翔远引，25 莫有比首燕路者矣。26

凡所称引，自公所知，而复有云者，欲公崇笃斯义，27 因表不悉。28

【注释】

1 盛孝章：盛宪字孝章，会稽（今浙江省绍兴）人，曾任吴郡太守，后去职。孙策平定吴、会，孝章深为其所忌。孔融素与孝章善，知其处境困难，乃写了此书给曹操，操由是征孝章为都尉。操命未至，孝章果为孙策所害。　2 居：停。　3 忽焉：忽然，很快的样子。　4 “公为”二句：意谓公（指曹操）正好五十岁，而孔融自己已经五十二岁了。据此，孔融是书作于公元205年。　5 知识：认识、知道的朋友。　6 零落殆尽：意谓死得差不多了。　7 孙氏：指孙策，见注1 。　8 妻孥湮没：指妻子儿女都死散了。　9 永年：长寿。　10 春秋传：这里指《春秋公羊传》。传谓邢国为狄所灭，身为霸主的齐桓公不能救援，这是桓公的耻辱。　11 丈夫之雄：男子汉中的杰出人物。　12 “天下”二句：意谓天下的士大夫，靠盛孝章的评论而得以扬名。　13 “而身”二句：形容孝章处境险恶。幽絷，被捕入狱。期，预料。　14 “吾祖”二句：意谓如果盛孝章处境如此险恶，而竟没人能救助他，那么我的祖先孔子就不应当再谈交友之道，而朱穆正应当著《绝交论》来抨击淡薄的世风了。吾祖，指孔子，孔融是孔子的后裔。孔子论“损益三友”，见《论语·季氏》。朱穆，东汉人，著有《绝交论》。　15 “公诚能”数句：谓公果然能派遣一位使者，带着一封聘请的书信，那么孝章就一定能招致而来，而社会上交友的道义也一定能得以弘扬。一介、咫尺：都是极言办这些事情很容易。　16 谤：讪谤，贬损。　17 九牧：九州，意即全天下。　18 “燕君”数句：《战国策》载郭隗与燕昭王说，古有君王派使者携重金购买千里马。当使者找到千里马时，千里马已经死了，使者就花了五百金买了马骨回来了。王怒，谓马骨何用，要把使者处死了。使者说，如果天下知道您连千里马的死骨尚且买下，那么活的千里马还会不接踵而至吗？果然，一年当中，千里马来了三匹。骋道里，跑多少里路。招绝足，招致绝代的良马。　19 匡复汉室：当时曹操打着匡助复兴汉室的旗号，所谓“挟天子而令诸侯”，孔融才这样说。　20 得贤：得到贤能的人（襄助）。　21 无胫而自至：没有腿而自己到来。胫，小腿。　22 好：喜爱。　23 “昭王”以下数句：据《战国策·燕策一》，燕被齐打败以后，燕昭王对郭隗说，国小力弱，只有招纳天下贤士，才能富国强兵，报仇雪耻。现在我请先生把贤士推荐给我，我要亲身服侍他。郭隗说，君上一定要这样的话，请先从我这里开始。天下人看到吾王对我尚且如此，真正的贤士就一定会接踵而至。于是燕昭王为郭隗筑宫，尊他为老师。天下贤士见此，于是魏的乐毅、赵的剧辛、齐的邹衍都投奔燕昭王去了。大遇，隆重的礼遇。发明主之至心，阐扬英明君主至诚的心意。　24 倒悬：人给倒挂着，喻极度痛苦。解：解救。　25 远引：远远地避开。　26 比首燕路：一个接一个奔走在去燕国的道路上。比首，头挨着头，极言其多。　27 斯义：指尊重贤士的意义。　28 不悉：不一一陈述。

【品评】

本文共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主要从自己说，为了“友道”，必须推荐盛孝章，义不容辞。第二部分主要从曹操说，为了“用贤”，必须招致盛孝章，刻不容缓。通过这两方面的论说，带出了盛孝章的处境、才干、声望，以及招致的意义，写法上画龙点睛，非常经济扼要，值得借鉴。

本文语言的骈俪倾向已经比较明显，表现了汉末文章向骈俪化方向发展的趋势。但孔融本文又有他自己的特点，就是在整饬的句式中时时穿插一些散行单句以及虚词助字，使整饬中又有错落，于是就形成了他文章中的“气”。“溢气坌涌”在语言上的表现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