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俄罗斯传统政治文化中的权力思想和权威意识

对俄罗斯传统政治文化特点和专制制度传统所做的概述是从思想文化和政治制度这两点入手全面理解俄政治文化的基础，因为这两者在某些方面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俄罗斯民族传统文化心理中对权力、权威的理解是支持专制制度存在和发展的基本要素，也构成了俄罗斯传统政治文化的主要特点。本节要论述的内容既包括俄罗斯人对待统治权力的态度，还涉及俄罗斯民族在发展过程中自我意识和自我认同感的形成轨迹，即俄罗斯社会从对个人权力到对国家权威的认知过程。

在中西方文化中，“权力”都是一个古老的概念。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权力”一指衡量审度，二指制约别人的能力；在西方，英语中的“权力”即power一词源自法语的pouvoir,意指能力。近代以来，西方思想家对“权力”下了诸多定义^[1]：霍布斯认为权力是行动者与行动对象之间的因果关系；马克斯·韦伯把权力定义为“在社会交往中一个行为者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其他行为者之上的可能性”^[2]。这些定义的共同之处是都把权力看成是一个个体对他人的控制和影响力，而根据辩证法分析问题的精神对权力进行进一步研究可以发现，权力形成的基础和条件在于人们之间的利益关系，“政治权力实际上是在特定的力量对比关系中，政治权力主体为了实现和维护自身的利益而拥有的对政治权力客体的制约能力。政治权力本质上是特定的力量制约关系，形式上是特定的公共权力”^[3]。

对于权力的理解是俄罗斯政治文化中一个重要且具有代表性的内容。俄罗斯的自然地理条件、东正教“君权神授”的思想和俄国几百年专制统治的历史影响了俄政治文化传统的形成，而这三个因素都融合了俄罗斯人对自然、对神灵和对君权的特殊感情和态度。如果说政治文化既包含一个民族古老的文化传统，又包含他们在政治生活中的思想感情，那么俄罗斯民族对权力融合自然、宗教和道德的情感无疑是其政治文化最鲜明的特征，而且俄罗斯人通常倾向以道德等形而上学的观念看待这类政治范畴的问题，赋予其神化和理想化的色彩。^[4]

虽然政治权力是政治学领域里一个绝对理性的概念，但是在俄罗斯民族的政治文化当中，因为俄民族本身固有的感性因素，这个政治概念也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感性色彩，成为俄罗斯民族文化心理和政治思想中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理念。因此，在对俄罗斯传统政治文化形成的客观原因进行分析的基础上，还需要从主观层面，对俄罗斯人对权力、权威的观念进行剖析。

先来看一下俄罗斯人对待权力的普遍态度。对于大部分俄罗斯人来说，政治权力是高高在上的管理机构，是安排自己自由和生活的另一个群体。就算可以没有障碍地参与社会政治活动，但俄罗斯人也还是缺乏政治热情，不愿意负担更多的义务和责任，而是心甘情愿地将这份权力交予与自己界限分明的政治权力层处理。这样就形成了俄罗斯社会中权力膨胀的官僚阶层和消极对待政治生活的民众阶层，后者更加倾向于过集体组织形式的生活，并且还形成了对上层政权和所属集体的依赖性。在这种社会政治文化和组织结构中，公民社会形成和发展的根基极其薄弱，西方社会中那种逐渐成熟的个体意识推动社会进步的过程在俄罗斯自古就不存在。与此同时，被“束之高阁”的统治阶层因为缺乏社会监督，逐渐变得官僚气十足和懒于改革自新，进而更加腐朽和反动，民众对它的态度除了敬而远之又加上了厌恶和敌对，这使得两者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由此产生的权力的罪恶性是俄罗斯政治文化中一个重要理念，形成的轨迹可以被简单描述为：民众将权力神化并对之敬畏——将所有政治权力交予统治阶层——统治阶层变得腐败、懒于变革——民众对上层权力厌恶，形成敌对情绪，认为权力层充满罪恶。俄罗斯人心理上普遍存在的厌世思想、末日论思想和浪漫主义情怀都是这种思想的另类表征。由于受到基督教思想的影响，与西方世界利用政治权力改造世界的做法不同，俄罗斯人在远离政治权力的同时，还将它看作一种罪恶的体现。

总的来说，在俄罗斯民族文化心理中，政权是一个二元概念：政权既是世俗政权，又主宰社会的精神生活；人们既视它为绝对权威加以膜拜，又认为它是罪恶之源痛恨至极。俄罗斯人奉为精神圣殿的东正教会也不能免于受政治权力的管理。俄罗斯民族这种对待政治权力既爱又恨的矛盾心理还造就了一种出世的思想，希望摆脱政权的压迫和束缚，进而与救世主义的弥赛亚意识结合在一起，“从浪漫主义的乌托邦思想演变成了帝国扩张的行动”^[5]。

一般认为，俄罗斯比较成熟的政治思想到19世纪才开始形成，其中既有当时欧洲流行的政治思想，同时也保留有本民族的文化因素。“一方面，关于政权等问题的思考是在基督教价值观范畴内进行的，另一方面，来自欧洲新的有关个体及其权利的价值观在俄罗斯没有根基。”^[6]与西方国家政治文化思想形成的轨迹不同，俄罗斯是在自身强大的宗教文化基因里逐渐发展来自西方关于自由、人权的思想，因而免不了会用传统的文化价值观审视权力制度以及个人与社会的关系。相比西方建立在自然法则和社会契约关系基础之上的政治文化，俄罗斯的政治文化思想中道德、精神等形而上学的因素十分明显；换言之，俄罗斯的政治文化感性成分多于理性。那么，俄罗斯民族的权力思想和权威意识是如何形成的呢？作者认为，主要经历了如下几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