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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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殿下,宴将军的信。”青柚走进来,于她耳旁轻声道。

容惜笔下一滞,浓墨在纸上浸染成一团,直到耳边丫鬟的提醒,她才于不动声色间回神。宣纸上的书画显然已经毁掉了,她也不恼,淡然自若的放下笔,挥挥手让丫鬟将宣纸拿走处理了。

容惜食指并中指,轻轻抚摸着纸上的落款——宴南行。

他又回来了,挺好。

这也是个惊才艳艳的人儿啊,偏生要来淌她这趟浑水。

容惜五岁亡母,生母死于冷宫。据说是出于嫉妒,前皇后用糕点毒害有孕的嫔妃,结果阴差阳错被容惜误食。前皇后因此失了后位,被禁足冷宫,一年后就郁郁寡欢死了。而容惜也因为毒糕点永久的落下了病根。

或许皇帝心里到底还是有她这个女儿的,听人说容惜需要每年到云昭寺修养身心一段时间,便允了她。也是云昭寺修养的那段时间里,她遇到了宴南行。

容惜收敛心神,蘸了墨汁写下一封信。待墨水干了后,她将信纸塞进信封,交给青柚:“让人送到太傅手上。记住,要亲眼看着太傅看完后把信烧掉。”

“是。”青柚转身出去,招来在忘忧宫伺候的内侍……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那点点飘雪,落地便化了开来。不知道多少层阶梯之上,云昭寺仍是旧时模样。

穿过一小片松林,容惜脚步微顿。一抹玄青映入眼帘,她微微睁大了眼,一时愣在原地,似乎怕惊扰了来人。只见宴南行正立于檐下,听闻动静,回眸莞尔而视,继而单膝跪地:“殿下,臣回来了。”

她上前将人扶起,斥责他私自返京,但言语中并无怒意。

宴南行:“北部暂无异动,西部派玉安帝姬和亲,南部战乱暂时平定,陛下念臣平定战乱有功,特许臣回京探亲。”

“你不该回来的。”容惜摇头。皇帝可不会轻易发什么善心,这一点,她不信宴南行不知。可他还是回来了,当真是为了探亲么?倒也不见得。

容惜对他总是有几分无奈的,眼见他变戏法般拿出一包绿豆糕,指责的话语便说不出口了。

宴南行见她时总爱送些吃食,只因年少时听闻她爱吃,就一直坚持。他想哄她开心,可是他不知道,她从来就不爱这些。可是她愿意由着他,顺着他。

“皇帝那边可有去面见?”容惜问他。他言,未曾。容惜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苦笑求饶。

是了,即便他可以隐瞒行踪,又如何保证真的万无一失呢?念此,他辞别容惜,当即进宫面圣。

容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你还是着红衣好看。”那人脚步未顿,也不知可有听见。

夜里,太傅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太傅从后门迎进一位身披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进了屋,女子摘下帽子。

“殿下。”太傅向容惜行礼。容惜伸手虚扶一番:“太傅无需多礼。”

两人入座后,容惜道:“太傅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太傅想到虎视眈眈的天明国,面容不由染上了愁意。他知皇帝不是明君,这几年更是越来越糊涂了,可皇帝暴政,朝廷官员人人自危,他亦不敢出头献策。“殿下,皇上近日来对边关的事情越来越重视了,计划若不提前,怕是会功亏一篑。”想起这个,太傅就忍不住叹气。想他一个文臣,怎的到头来竟管起了武官的事。

容惜感觉喉咙有些痒,掩面轻咳一声,才道:“晏将军已经归京,只怕皇帝也会有所动作,宫中有本宫在,但朝臣中还望太傅帮忙周旋。”

“殿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目的达成,容惜便不多待,匆匆告辞。

太傅目送容惜出府,有些出神。他最是惜才,可当年那长袖善舞的人啊,终究是湮没于风云变幻之中。太傅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清晨霜露重,容惜本想出房门走走,愣是被青柚拦住了。云昭寺不像皇宫,没那么多规矩,她便也心安理得将心中的忧虑暂且搁置。越是聪慧的人活得越累,与其说是云昭寺养人,倒不如说她是自己忧思太多将自己身体压垮了。

年轻的将军面圣回来,叩门而入,恰见容惜偏身望向他,眉目含笑。他靠近两步,替她拢了拢鬓前的碎发。眼尖的他,一眼便看见了藏于发髻间的几缕银丝。

“殿下,您可曾为自己打算过?”她听见他问。

“我不一直在为自己打算么?”她反问。她也想活着,她也想有安稳的生活,可终究只是求而不得的。

男人眼中的担忧,让她忽然忆起了从前。

“殿下,求您别折腾自己了。”那是宴南行第一次求她。容惜有些恍惚,她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动荡王朝的帝姬,有几人能活得安稳?”

容惜不愿认命,可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却发现,她仍未能改变任何结局。她向往宫墙外的广阔天地,可她不过是只被困笼中的鸟罢了。

容惜缓缓阖眸,心里怅然若失。

眼前之人,风采不减当年。许是在边境磨砺得久了吧,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

宴南行定睛注视着她,忽而用手掩住她双眸,于眉心处落下一吻。这是二十年来,他唯一的一次逾越。“惜儿,我带你离开。隐姓埋名也好,归隐山林也罢,天高任鸟飞,你不用困于这深宫之中!”他一直知道她所想要的。

可那女子不似寻常人那般娇羞无措,单薄的身躯站立得笔直,眸光望向远方。半晌,她似叹息般道出一句话:“南行,我姓容。”

容乃国姓,她生来便是受天下尊崇的皇室,享受着万民供奉,所以她有维护长瑞国、维护长瑞国百姓的责任。站得越高,肩上的担子越重。有些时候,容惜其实是想做个无甚道德的人,那样便不会被束缚于这虚无缥缈的枷锁之中。

“若天下不姓容呢?”若天下不姓容,你可会放过自己?

容惜望着他,一时无言。半晌,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

“若臣大逆不道,殿下可还留臣性命?”

容惜不答,只问:“你想要我做这亡国帝姬?”话落,她看见了宴南行眼中的慌乱,男人无措的僵在原地。她缓缓勾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