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现代派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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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老一辈象征派(5)

瓦列里·勃留索夫

瓦列里·雅科夫列维奇·勃留索夫(Валерий Яковлевич Брюсов,1873—1924),生于莫斯科商人家庭。祖父是农奴,做生意发财后赎回自由。父亲喜欢民粹派,爱读车尔尼雪夫斯基和皮萨列夫的作品。家庭里非常尊重科学,无神论气息很浓。中学毕业后勃留索夫考入莫斯科大学文史系,1899年毕业。他很早就投身创作,1894—1895年间主编并出版了三本作品集《俄国象征派》(其中大部分是他自己的作品),标志着俄国象征主义正式登上诗歌舞台。他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象征主义最重要的活动家之一。他勤奋博学,不仅是诗人,还是史学家、文学理论家、作家、翻译家、戏剧家,写过研究普希金和诗歌理论方面的专著,还讲授过数学史,被高尔基称为“俄国最有文化修养的作家”。

勃留索夫没有梅列日科夫斯基等人的宗教神秘主义,相反,在其成熟时期的作品里不乏现实主义特点。他的诗风稳健,硬朗,犹如铜铸一般;形式灵活多样,充满不懈的探索精神和试图包罗万象的气魄,勃留索夫把都市形象及其居民与广告灯光引进自己的作品里。他同情1905年革命,十月革命后同苏维埃政权热情合作。著有诗集《第三班岗》(1900)、《致城市与世界》(1903)、《花环》(1905)、《影镜》(1912)、《七色彩虹》(1916)等。

【哥伦布】

你亦如此,诗人!……

…………

你走向神秘的幻觉

引向的地方……

——普希金

他目光里饱含坚定的信念,

岿然屹立在舵轮旁边,

他镇定自若地掌握着航速,

在辽阔而死寂的海面。

被疯狂所控制着的人群

企图将勇敢的船头调转,

他们威逼船长返航,

发出恶毒的咒骂和叫喊。

而他却对此全然不顾,

只坚信和追随自己的灵感,

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上,

沿着一条不为人知的航线。

1894

【双重深渊之间】

我爱天空和你,只爱你和天空,

我有双重的爱,我为爱而生。

明亮的天空无边:迷人的眼睛无垠。

明亮的眼睛深不见底:这是显现于我们身上的天空。

我凝视广阔的天空,天空吞没了我的目光。

我凝视你的眼睛,眼睛里是那辽远的时空。

眼睛的深渊,天空的深渊!我像波涛上的天鹅,

在双重深渊之间翱翔,幻想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被遗弃在大地上的我们,怀着爱升向天空……

我爱天空和你,只爱你和天空。

【飒飒的声响】

这苇丛深处的簌簌,

这山顶的瑟瑟——飒飒,

这谷地清新树林的沙沙,

按捺住灵魂的呢喃,

按捺住内心的窘迫和悸动,

你呼吸着辽阔和寂静,

这苇丛深处的簌簌,

这春天山顶上的飒飒,

这谷地树林的沙沙。

【“人们忘了邀请妖女……”】

人们忘了邀请妖女

来参加我的洗礼,——

你看,她的罗网

我不知该如何逃避。

滑行在自由的小艇上,

我感到是在坟墓里,

灵魂喜欢叮当的镣铐,

也向往自由的天地。

眼前出现一个美妙世界,

我试图朝那边飞去……

无奈!没有翅膀和信念,

只好趴在泥土中苟且度日。

1895

【创作】

未完成的作品的影像

在梦中依稀摇晃,

有如阔叶棕榈的枝叶

在珐琅壁上荡漾。

一只只紫罗兰的手臂

恍惚地在珐琅壁上,

在铿锵激越的寂静中

勾画千姿百态的声响。

一座座透明的亭榭

在铿锵的寂静中生长,

仿佛熠熠生辉的光点

映着蓝色月球的辉光。

赤裸裸的月亮升起,

映着蓝色月球的辉光……

声响半睡半醒地翱翔,

对我柔情荡漾。

已完成的作品的秘密

对我柔情荡漾,

阔叶棕榈的枝叶

在珐琅壁上摇晃。

1895

【“我的心如此冰冷……”】

我的心如此冰冷,

犹如冰雪的王国。

多么奇怪的喜悦,

在这冷梦的世界!

我的心如此冰冷,

犹如冰雪的王国。

模糊的影子掠过,

仿佛巫师的诱惑,

传来誓语和怨言,

还有情话和欢歌……

模糊的影子掠过,

仿佛巫师的诱惑。

我祈祷天国的美,

永远坚贞而执著。

献身冷酷的幻想,

不怕宇宙的恫吓。

我祈祷天国的美,

永远坚贞而执著。

1896

【给年轻的诗人】

目光如火的憔悴的青年,

现在我送给你箴言三句。

注意第一:别为现世而活,

只有未来才是诗人的领域。

切记第二:谁也不同情,

你须无限度地爱你自己。

勿忘第三:崇拜且只崇拜艺术,

不为名利,坚贞不移。

目光羞怯的憔悴的青年,

如果你接受了这箴言三句,

我会像凯旋的战士默默死去,

我深知:我把诗人留在了人世。

1896

【“不必哭泣,不必劳神……”】

不必哭泣,不必劳神,

往事并不存在!

光明有如欢迎的问候

闯进你的门来。

你睡着,即意味着死去,

又在早晨复生,——

你要不假思索地眺望,

眺望遥远天空。

永恒就是期待,

痛苦终将消亡……

你要百折不回,

毅然走向远方。

1896

【预感】

我的爱是爪哇岛灼热的正午,

像梦一般飘溢着致命的芬芳,

成群的蜥蜴微闭着瞳孔躺卧,

树干上缠绕着一条条巨蟒。

你走进一座铁石心肠的花园,

是为了休憩,为了痛快的游戏?

花儿颤抖着,青草急促地呼吸,

一切充满魅惑,一切散发着毒气。

我们去吧:有我在!去享乐,

去四处游荡,戴着兰花的头冠,

似一对贪婪的蛇,身体相纠缠!

白昼会悄然溜走。你将合上双眸。

那是死亡!——我将用藤蔓的尸布

将你一动不动的玉体裹住。

【义务】

我不知道别的什么义务,

除了对自己深信不疑。

这个真理不需要证据,

爱使我领悟了这个秘密。

通向完美之路无尽无止,

啊,要珍惜生命的每一瞬息!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欢乐,

那就是意识到:你高于自己!

鄙夷——冷漠——温柔,

你的道路即是这三位一体。

从背后才能看得清自己,

当人们奔向无限之境地。

1898

【“山峦的轮廓清晰可见……”】

山峦的轮廓清晰可见,

苍茫的大海变幻莫测……

兴奋的目光渐渐暗淡,

在无力的空间里沉没。

我凭神秘幻想创造出

一个理想的自然世界,——

草原、山崖、尘沙与江河,

这一切对它算个什么!

1896

【“我不了解我们的时代……”】

我不了解我们的时代,

我看不见我们的现实,

我憎恨自己的祖国,

而对人的理想倍加爱惜。

高亢的诗行在空间里

游向远方,游向过去;

这些诗行与生活无关,

这些梦想我埋在心底。

然而,当那些瞬间来临,

异样的生灵将翩然而至。

我会对他们敞开心扉,

就像唱起故乡的歌曲。

1896

【亚萨哈顿[14]】

——亚述题诗

我是人间的众王之王——亚萨哈顿。

统治者和君主们:你们的灾难降临!

我刚继承王位,西顿[15]便奋起反抗你们,

我摧毁西顿并将残垣扔进大海之中。

我说出的话对埃及就等于法律,

以栏[16]在我的目光里读到了命运。

我在敌人的尸骨上建造起王座。

统治者和君主们:你们的灾难降临!

谁能凌驾于我?谁堪同我匹敌?

所有人的事业不过疯狂的梦影,

对功勋的幻想犹如孩提时代的憧憬。

人间的荣耀啊,我已将你汲取净尽!

看,我傲然屹立,独自一人,威风凛凛。

我是人间的众王之王——亚萨哈顿。

1897

【“我喜欢高耸的楼房……”】

我喜欢高耸的楼房

和城市狭窄的街巷,——

当冬天尚未到来,

而秋天已透出冰凉。

我喜欢宽阔的广场,

四周环绕着高墙,——

当路灯还未点亮,

而星星已羞怯地闪光。

我喜欢城市和石头,

喜欢它的嘈杂和喧嚷,——

当我深藏起歌曲,

却兴奋地听到和谐的音响。

【“我贪婪地把你欣赏……”】

我贪婪地把你欣赏,

街道神圣的昏黄。

我悄悄地向你致敬,

未来的宇宙之王!

你把手臂伸向远方,

伸向沙漠、冰川和山岗;

你把视线投向阴暗,

你遮挡起灼热的阳光。

我悄悄地向你致敬,

你博大精深,无可限量!

在你面前我愿化为尘土,

化为道路,助你走向辉煌。

【给女人】

你啊女人,你是书中书,

你是一幅写满文字的长卷,

每一个断片都令人痴狂,

字里行间充满哲思和格言。

你啊女人,你是巫师的魔水!

稍许一入口,就如烧似灼,

但啜饮烈焰者忍住叫喊,

虽百般拷打,仍高唱赞歌。

你啊女人,你生来有理,

自古头顶着星星的冠冕,

你就是神,在我们的深渊!

为了你我们甘愿披枷戴锁,

我们服侍你,不惜碎骨粉身,

我们宠爱你,始终不改痴心!

1899

【我】

我的灵魂在矛盾的迷雾里尚未疲倦,

我的智慧在命定的纠缠下尚未衰减。

我爱所有的幻想,我珍惜所有的语言,

我对所有的神灵都把诗篇奉献。

我把祈求禀奏给阿斯塔忒[17]和赫卡忒[18],

像祭司般把百只贡牲的血洒在祭坛,

然后走到基督受难的十字架的下面,

将死亡般强大的爱情高声颂赞。

我拜访了雅典所有的哲学院与学园,

在蜂蜡上一一记下了智者们的箴言;

我像忠实的学生一样受到人人喜欢,

但我自己却只偏爱把词句缀联。

在塑像林立和歌声缭绕的幻想之岛,

我的足迹把或明或暗的每条路踏遍;

我时而对更有形、更闪光的东西鞠躬,

时而因预感到阴影而毛骨悚然。

我令人奇怪地爱恋着这矛盾的迷雾,

并开始急切地寻找与生俱来的疑团。

我爱所有的幻想,我珍惜所有的语言,

我对所有的神灵都把诗篇奉献。

1899

【“我不知道你的芳名……”】

我不知道你的芳名,

无法称呼你。

但我在幻想中把你抚摸……

甚至白天里!

你在镜中更加纯洁,

同我相偎依。

可如何才能辨别出

梦还是真实?

尼罗河的涛声……紧闭的护窗……

滚烫的沙地……

或许这不过是不久前的呓语,

你我两相离?

或许一切都处于短暂的交替,

本没有名字,

我们似一个人的梦,似影子,

双双同飞去?

1900

【工作】

你好,艰苦的工作,

犁铧、尖镐和铁锨!

再一次挥汗如雨吧,

手臂酸痛心觉甜!

从肩头滑落吧,皇袍!

去吧,公主的礼物,花环!

你好,被粗暴囚禁的

日常生活的语言!

睿智和平凡的人生秘密

我渴望能够领悟。

所有的道路都非同寻常。

劳动之路不同凡俗。

当我全身筋疲力尽,

畜栏成为过夜的地方,

在熏黑了的棚顶下

我将梦见怎样的歌唱?

当湿漉漉的小草倒在

我们的镰刀下面,

怎样的话语令人陶醉?

怎样的问题将会出现?

当我的尖镐上下起落,

在凄风苦雨中叮当作响,

我是否会相信我年轻?

我是否会知道我强壮?

1900

【每一瞬间】

每一瞬间都是奇迹和疯狂,

每一次颤栗都令我奇怪莫名。

混乱的思路纠结成了一团,

如何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这个世界含糊其辞没完没了,

我的形象在精神的秘密中消隐;

但这样的秘密与理智相悖,

只消抬头望一眼寂静的天空。

每一块石头都能成为传奇,

假如住在度日如年的监狱中,

所有被人们遗忘的歌词

有时会神秘地在头脑里辉映。

但渴求的理想吸引着我们

走向一场生死之战——跟所有人!

何等惬意啊——登基加冕,

还有亲吻那些温顺的嘴唇。

每一条路上都能遇到奇迹!

这个世界乃是另一世界的影子。

这些思想来自那个地方,

这些诗句乃是台阶的最初一级。

1900

【唯一的爱好】

唯一的爱好:毫无目的地

沿着喧闹的街道独自徜徉;

我喜欢这神圣的闲暇时光,

这长久的沉思和街头景象。

我怀着始终新鲜的惊奇感,

春季到来时迎接一抹新绿,

傍晚时陶醉于深红的火焰,

入夜时痴迷于朦胧的月色。

我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对他们的秘密充满了好奇,

忽而满怀忧愁,落落寡合,

忽而情思萌动,虔诚无比。

我习惯了这样幻想和思考,

伴着轿式马车的轧轧响声,

我全身心守护着高墙的峡谷,

我将会捕捉到主的面孔!

1900

【给季·吉皮乌斯】

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早已不再相信,

我爱所有大海,所有码头,

从无半点儿偏心。

我愿自由的帆船

能够在处处航行,

无论是君子,无论是魔鬼,

我统统加以称颂。

当我盖上洁白的尸布

闭上眼睛了此一生,

但愿所有深渊,所有港湾

次第出现在我梦中。

1901

【泥瓦匠】

“泥瓦匠啊,系白围裙的泥瓦匠,

你在建造什么?为谁而建造?”

“哎,别碍事,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正在建造、正在建造监牢。”

“泥瓦匠啊,手执铁锹的泥瓦匠,

什么人将在监牢里面哭嚎?”

“想必不是你和你的兄弟,有钱人。

你们什么都有,用不着去偷盗。”

“泥瓦匠啊,泥瓦匠,漫漫长夜

什么人将在那里忍受煎熬?”

“也许,我的儿子,我一样的工人。

我们面临的总是险恶的世道。”

“泥瓦匠啊,泥瓦匠,大概他会想起

是谁搬砖运瓦,帮你建造监牢。”

“哎,小心,别在脚手架下耍闹……

不必多言,我们自己什么都知道。”

1901

【孤独】

日月如梭,光阴荏苒,

我们徒然等待自由光顾。

在心灵的监牢深处,

我们的孤独何等残酷!

我们注定要永远独居,

并且我们黑暗的窗户

如此恶毒地折射出的

是别人的欢乐和痛苦。

眼看着生命枉然流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承诺,

全是谎言,全是欺骗!

无力说出,无力听见

耳朵不灵,舌头僵硬,

唯有时间知道,何以

平息这疯狂的吼声。

扯下内衣,赤身裸体,

胸贴胸彼此相拥相抱,——

没有冲动!没有希望!

我们的欲望各行其道!

没有沟通,没有融合,

有的只是狂躁的饥饿,

还有愿望的一致,

以及奴隶的冷漠。

灵魂徒劳地用翅膀

拍打着铁铸的大门。

它永远看守在这里,

越过它绝无可能!

一个旅行人在草地中间

把目光徒然投向四方:

我们永远是在圆圈中央,

视野永远不会宽广!

1903

【灰色马】

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

——《约翰福音》第六章第八节

1

街道如同暴风雨。人群行色匆匆,

仿佛不可挽回的厄运在追逐他们。

公共马车、出租马车和轿车风驰电掣,

怒气冲冲的人流没有枯竭。

招牌眨动着变化无定的眼,从天上,

从三十层楼的高处旋转着坠落;

卖报人的嘶喊与鞭子的呼啸

同车轮的吱嘎声与跳跃声汇入一首高傲的赞歌。

被五花大绑的月亮们泼洒着残忍的月光,

月亮,自然的主宰们创造的月亮。

在这月光中,在这轰鸣中——灵魂年少,

被生物之城所迷醉的人们的灵魂。

2

忽然——在这风暴里,这地狱的嗫嚅里

这化身为尘世形态的梦呓里——

闯进、刺入了一种异己的、不和谐的蹬踏声,

淹没了那些马车的呼啸、言语和轰鸣。

转弯处现出一个骑士火红的脸膛,

那马箭一般飞奔,眼里含着火星。

空气中还在发抖——回声、呐喊,

但瞬间的战栗过后——是目光中的恐惧!

骑士手中拿着一幅展开的长卷,

火光闪闪的文字宣告了一个名字:死亡……

天空在街道上方的高处突然火光一闪,

周遭有如绚丽的织锦,瞬间被照亮。

3

人们在无边的恐惧中掩住脸面,

忽而毫无意义地呼叫:“大难临头了!上帝与我们同在!”

忽而跪倒在马路上,乱成一团,捶胸顿足……

野兽和畜生惊慌失措,把头埋进四脚之间。

只有一个妇人,来此地贩卖

自己的美貌,——兴奋地扑向那匹马,

哭哭啼啼地亲吻着马蹄,

朝火光四起的白昼伸出双臂。

还有一个从医院逃出来的疯子,

跳了出来,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地大吼:

“世人啊!你们竟然认不出上帝之手!

你们中的四分之一将死掉——死于瘟疫、饥饿和刀剑!”

4

但兴奋和恐惧延长了——短暂的一瞬。

瞬间过后慌乱的人群已经不见踪影:

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开始了新的车水马龙,

一切又都撒满了跟平时一样的光芒。

没有人能够回答,在喧闹嘈杂的风暴中

那场从天而降的幻象真的有过抑或空梦一场。

只有一个从厅堂出来的妇人和一个疯子

还在伸着双臂追赶已经消失了的幻想。

可就连他们也被汹涌的人流冲走了,

好似被遗忘的诗句中多余的词语。

公共马车、出租马车和轿车风驰电掣,

怒气冲冲的人流没有枯竭。

1903

【短剑】

或许你永远都不会拔剑出鞘,

以回应那复仇的声音……

——莱蒙托夫

出鞘的短剑在你们眼前闪着寒光,

跟过去一样,无比锋利、尖锐。

诗人永远跟人们在一起,当雷鸣电闪,

歌声与暴风雨永远是一对姊妹。

当我既看不到勇气,也看不到力量,

当重压下所有人都无声地低下头去,

我躲进沉默与坟墓的国度,

躲进谜一样的以往的世纪。

我是那么憎恨这整个生活的制度,

它卑鄙无耻,缺乏正义,丑陋不堪。

可我对斗争的呼唤有时一笑置之,

我不相信那些胆怯的呼唤。

可一听到令人向往的号角之声,

看见一面面火红的旗帜迎风飘动,

我便呐喊着回应,我是斗争的歌者,

我反复呼应着天边的雷鸣。

诗的短剑啊!血淋淋的闪电之光,

一如既往地辉映着这把忠实的钢刀,

在我成为诗人之后,在闪电闪过之后,

我又重新和人们走在了一道。

1903

【未来的匈奴人】

踏碎他们的天堂,阿提拉。

——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

你们在何处,未来的匈奴人,

你们曾是笼罩世界的乌云!

我听见未被发现的帕米尔高原

响起了你们嘚嘚的铁蹄声。

从黑暗营地朝我们压过来吧,

得意忘形的乌合之众,——

用燃烧的血液的波涛

让萎靡的身体振作起精神。

自由的囚徒啊,一如从前

在皇宫旁搭起一间间窝棚,

在金碧辉煌的王座大厅

将一片欢乐的田野翻耕。

用书籍架起一堆堆篝火,

在火光中兴奋地手舞足蹈,

在神殿里制造下流龌龊,——

你们是无辜的,就像孩子。

而我们,这些智者和诗人,

这些秘密与信仰的守护者,

我们要将点燃的火光送进

地下的墓穴、洞窟和荒野。

在这场疾风暴雨之下,

伴着这破坏性的电闪雷鸣,

这游戏般的变故能留下什么——

从我们无比珍视的创造中?

或许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只有我们对此了然于心,

可对意欲消灭我的你们,

我还是要以一曲赞歌相迎。

1904

【锁链】

是的,锁链许是美好的,

但假如给它戴上桂冠。

而你们胆小如鼠,唯唯诺诺,

在忍气吞声中寻求苟安。

如果有朝一日出于绝望,

你们奋起抗争,不惜肝胆,

我将为你们戴上桂冠,

放声讴歌你们的勇敢。

一旦你们能改变自己,

倒下时像高傲的男子汉,

也许,在令人振奋的暴风雪中

我会为你们编织忧伤的花环!

然而你们没有自由,没有性别,

你们隐藏在门闩的后面。

那么,就请听快乐的曲调吧,

诗人把耻辱挂在你们胸前。

1905

【致诗人】

你要像宝剑一样锋利,

你要像旗帜一样高傲;

你要像但丁一样让地火

把你的面颊灼烧。

做个冷静的见证人吧,

你的目光须注视一切。

随时准备着赴汤蹈火

将是你应有的美德。

也许生活中的一切只是手段,

为了那明快婉转的诗歌;

你要从无忧无虑的童年起

就寻觅词语之间的组合。

在跟恋人拥抱的时刻

要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在十字架上殉难之时

要赞美不堪忍受的疼痛。

在早晨的梦和夜的深渊里

要捕捉宿命的风吹草动,

还要记住:诗人向往的桂冠

自古以来便由荆棘做成。

1907

【恺撒大帝】

他们叫喊:法律在我们手中!

他们咒骂:你是在非法暴动!

你举起了一面血染的战旗,

在自家兄弟之间挑起战争!

可你们,你们对罗马干了什么?

你,元老院,你们,执政官们?

大街小巷的每一块石头

都在控诉着你们的暴行!

你们对我侈谈什么人民,

呼吁什么要保持安宁,

而米洛和克劳狄乌斯正在广场上,

在你们眼皮底下火并!

你们对我叫嚷什么

我不敢跟元老院抗争,

你们啊,把罗马出卖给庞培

血腥统治的叛徒、罪人!

哪怕你们能用取自远国的

桂冠来覆盖法律的坟茔!

可是奈何!罗马军团的徽记

已陈列在帕提亚的教堂中!

故乡的永暗早在等待你们!

你们是以往岁月的不肖子孙!

争论可以休矣!大势已定。

启程吧,战马,渡过卢比肯!

1905

【致城市】

酒神礼赞

威严地君临于一片山谷,

将点点灯火扎进苍穹,

你被工厂烟囱的栅栏

铁石心肠地层层围绕。

钢的、砖的、玻璃的城,

四周尽是铁丝网,

你是不倦的魔法师,

你是永不衰竭的磁铁。

如一条凶残的、不会飞的

恶龙盘踞,你守护着岁月,

而沿着你密集的铁的血管

流淌的不是天然气,是水。

你那大得无法衡量的巨腹

千年的猎物也无法满足,——

仇恨在里面不停地抱怨,

贫穷在里面严酷地呻吟。

你啊,机智的城,固执的城,

你用黄金筑起了宫殿,

你为妇女、为绘画、为书籍

建造了节日般热闹的殿堂。

然而你自己却不安分守己,

你呼吁乌合之众去夺取你的宫殿,

还派遣三大首领秘密集会:

疯狂、高傲和贫穷!

到了夜里,但水晶大厅里

热火朝天的骄奢淫逸在狂笑,

高脚杯中轻柔地泛起一个个

淫荡的瞬间的有毒泡沫,——

你压迫着忧郁的奴隶的脊背,

为了让旋转锻造机

疯狂而又轻松地

锻造出一把把锋利的刀刃。

狡猾的蛇,眼睛令人着魔!

当你一时冲动怒不可遏,

你会将带着致命毒药的尖刀

对准自己的心脏高高举起。

1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