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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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土地土地

1

自土地分包个人经营,土地像有妈的孩子成了宝贝。经营者知冷知热,知饥知渴照顾得无微不至。土地也感恩回报,年年举高奉献,使多数农民解决了温饱,日子越过越滋润。家里有了余粮,兜里常有零钱,已有些积蓄的除过给儿子成家娶媳妇,就是一心谋划着给儿子盖房打基业。原把钱压柜角攒着当哑巴财东的,这时也想起改换门庭大兴土木的盛事。白墨村这几年申请庄基的有三十余户,还准备申请的有二十来户,村上一直压着。一方面没个合适的地址,另方面,县里的审批缩紧,原则是必须保住吃粮红线。不能再把一个东方饥饿大国推向世界,以防重返每人每天不到1斤原粮,三个人穿一条裤子的时代。土地安全,人人有责。土地安全,国计民生。

白墨村压那么多申请,不上报也不给村民个回答,真的是为保红线负责吗?这是近二三年来不少村民争辩的热门话题。

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每户庄基按八分划拨,都是在村畔在沟边地带。再后划拨变成六分、五分也都是在胡同,土壕,不影响产粮的边角区。到了九十年代初每处已成四分,再后,明文规定农村每处不能超越三分。可见政府对面临耕地危机的担忧,对寸土的珍惜。批一处宅基地,应办的手续是:个人提出申请,村民讨论把关,乡镇调查盖章,县土地局审批。但中国之大,许多好政策中途不知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往往是小感冒成了必住院才能治的大病。凡事开始对路套,不久,仿佛解匠解板,线虽划得直直的,显现的,但锯齿不听令就“跑线”了。上头对,下边斜,说得美,做到难。只要有关系可越几级,直接从土地局拿到手续,已不鲜见了。慢慢地乡镇领导搭话批条,民政干部说情,亲戚朋友的庄基就解决了,村级干部和一等公民也解决了。剩下就是遵规守法,迷信政策的瓷娃二不楞,二等三等的公民。去年至目前,村看乡(镇),乡(镇)看县,一股股暗势头搞乱了规矩。法不成法,规不成规。大多村子的支书主任绑架了土地局,“篡”了局长的权。土地局大红印章上的印泥干涸了。村民只要谁送足了礼,支书、主任一句话,一个默许就拨了。随之,乱占乱修风兴起。一起不可收拾。刹间成燎原之势!

尤其近期,谣言四起:

“土地承包政策要变啦!”

“土地法要公布了!今后不再批庄基了!”

一时间,搅得人心惶惶,人丁兴旺的家急了。追寻村干一日一次,一日几次。他们越是跑得勤,泯义越压得实。不松口,不放话。这样,他天天见油水,日日有香火。只香烟美酒交过不下,晚晚有女人享受。

去年秋,泯义进县城,沿途就看到“深圳速度”的波及,大平原盖起一座又一座青砖红瓦的四合院,耸起一处又一处漂亮的平房。随之,砖瓦、木料、楼板售价飞涨。林场,路旁的树木盗伐成风。局势之蔓延,令人担忧。泯义想,人家都那么早干开了还平安无事。他们能干,我们为什么不能干?眉头皱了几皱。下了决心,干!

采伐林木惹怒了一组,这回就先给一组划块地基出来。大寨路东,一组还留有十余亩机动地。大寨路是横贯全镇南北的一条大道。顾名思义,它是农业学大寨时修的。是时代的印记。这几年人都撵路住已成时潮。一组和路平行的东边几十亩,划拨的果园,已成气候。镇政府靠着撑面子。没人敢动地的念头。目下唯有北段这十多亩机动地可支配。这次纵深六丈,切了出来修庄基。其他几个组,因为人居住多在坳心地,守着祖传的地窑坑,要修只能在原地扩大。统一规划无基地。于是各自就便。泯义脑子有了设置便主动找国玉和怀东来,共同策划了一番:放口子!

这一次划拨,泯义公然放出一句话:认钱不认人。就是说,不管你该不该划拨,谁想要庄基,就先掏钱出来。修户问该多少?泯义开口:“三分地900元。”

修户:“手续呢?”

泯义:“以后收钱统一办。”

修户:“这能保证吗?”

泯义向着热脸给了个冷屁股:“谁给说媒还把生娃的事给保证住!”

有几个人揣着钱来。问交谁?泯义说,交给怀东。900元外加保证金押金300元。办手续100元,共1300元,一次交清。限在月内动工,逾期收回,保证金押金不退。为什么要严格时限?他心不踏实啊!生米变成熟饭,好说。

这些人交了钱一指宽的纸条也没有。老实人坚信他的话。灵醒人怕无据到时闪了。又追问泯义。

泯义:“青天大白日说话做事的,怕什么?放心!”

“小诸葛”致祥给泯义说,“山神”封狼口得严实的,让它生锈才是。咱这么风起云涌地搞,谁捅上天去,撞枪口上麻烦就大了。泯义说:“这些狼就是他们自己,谁要捅就捅去。那300元的押金就是为这个的。笼统是自己挽得戴上的,怕什么?”

致祥这才明白,姜还是老的辣。原来泯义早有预防措施了!

2

“认钱不认人”的圣言突然变味成了“认人不认钱”。

在一个月蒙蒙,犬都睡了的晚上,有个女人在灯影里水蛇一样滑溜进泯义的房子。这房子是泯义一个人。老婆照顾坐月子的女儿去了,已有半个月,按理可以回来了,但女儿的婆婆已去世了。他的老婆只能护理到出月。这个女人知己知彼,就放大胆子趁机送货上门。——看来上门服务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惊异,因为知她者莫如他!

她很开放,因为知他者莫如她!

他那两只深勾勾的小眼睛已喷出火来。直盯着她的那方宝穴,已透视到了那赤裸滑润的小温泉。

这些日子他夜里太寂寞了,梦里都是想着那种美事,眼前正来了解渴的,他一下把她抱拥上炕,就用他那毛茬茬的粗脸偎她。她已又软又酥地任他欲为了。泯义问:“怎么几天不见你面了?”

“你想吗”?

“当然啊!”

“我今晚来,一是让你过过瘾,二是……”她故意打住了。

“是什么,你说呀,咱两个还有啥不能说的。”

“我是想要一处庄基。”她说得很认真。决心很大。这时,他想只要你勇于奉献,我敢保证,有求必应。

“你不是已有一处了吗?”他觉惊奇。

“那太窄小,往后展不开的。”

“那你抓号的时候咋不……”

“我不想凑那个热闹。再说抓的那块地要钱啊,我傻了吗?”

“你刚修了才一两年。这次恐怕难。”其实,泯义要真想办的事,在他掌权的辖区没有什么难不难的。他只是用这个“难”字让她今后更忠于他,多服务于他罢了。

“难就算了,全当我没说。”说后沉默了阵子又说:“那你也不为咱的儿子多想想!”

“这……我还忽略了……那就想办法吧!”

女人高兴了:“这才对,今晚没让你白睡!”

这个骚女人和这个男高手干柴烈火噼噼啪啪燃起来。

天将亮时,她才水蛇一样溜出这道门,不见影儿了。

这二人是老交情了。历史悠久,众所周知。

泯义起始当上村干,还是副队长时,就挂上了钩。两节车一直就没脱钩脱轨地行驶到今。根子扎深了,谁也拔不掉。他俩的故事开始听,还挺新奇,但当十遍二十遍传扬,就觉得无聊至极。年轻人爱听,听后大笑,笑后就唾:“这是一个干部吗?羞死了!”正因男角儿是个村干部,而且现已是党的支部书记,村上那些有兴趣也有打击目的的就将泯义晒出来,看看这位干部在“干”什么。

这个女人叫解玉莲,是三组的人。泯义是二组的人。地连界,房不连畔,都是独院。两家专留一条两架子车宽的路,把两处串了起来,村上拉土运肥什么的活路也常走。玉莲家老宅子在沟边。半明半暗的窑洞。这女人年轻时住老宅,那时她凭着春色就不安分,妇道对她没有任何约束。说起人嘛,长得并不漂亮,但也不十分难看,是中间标准的那种。但很会打扮,很会包装自己。当打扮出场,咋看水露露,还是一表人才。动颜一笑,屁股一扭,奶子嘟噜噜像两只兔子在蹦,眼馋的男人那贼珠子瞄去就被勾了魂儿。从那时,泯义就暗度陈仓热乎在一起了。就是那热乎才给这女人填了一份庄基申请表。那阵这表是控制的,每年各村不能超指标。泯义给填也是费了力气的。正式手续下来批的是四分,泯义亲自给拨了五分余。地址就选在距他家五十步之遥。就是现今的地址。修成后没有院墙,敞开着的院子,里面有什么都一清二楚。他每晚去都像入自己的家。女人的男人是个煤窑掏炭的。十天半月回不了一回。几次回来,都闻声听到了不入耳的风,嗅到并不正常的臊味。他马上做了高高的墙,上边还用水泥固定了密密麻麻的玻璃碴,这匕首一样的刺,太阳下寒光闪闪。后又安了大铁门。铁门上特设了两道安全锁。这下自以为如此森严布阵把女人放家里就进保险柜了。他却全不知,这是枉费心机。一个是偷汉子的,一个是大嫖手,通奸是双方情愿的。一个有尊严的不愿戴着绿帽子出外在人前做大男人的人,总不能把自己的老婆像钥匙一样挂在裤腰带上吧?尽管机关算尽,百般设防,还是有风灌耳。于是他又高价买了有藏獒看家本事的巨犬。用两丈长的铁链拴在大门内。谁知犬这种动物,祖先的遗传,本性是受不住诱惑,狗眼看人心,见好就收。给骨头就摇尾巴,它完全背叛了主人的意愿。狗慢慢被好吃好喝的喂熟了。夜里听见特殊的脚步声,闻到熟悉的气味一声不出,两眼只瞅着那人手上的好东西。不出声事小,还摇尾巴欢迎。舔他的手,挠他的衣,还报告说:平安无事,平安无事。笑着迎进了主人门。只有不识时务,管不住口的铁门,一开一闭都发出响亮的警报声,给左邻右舍报信儿。泯义用同一手法堵它的口。铁门嘴干,嘴干就爱叫唤。他来时就提瓶菜油。倒进钻窝里,黄澄澄香郁郁的油乍进它的口,灵丹妙药般见效,不叫不吼了。他按住大扇前后推拉,又润又滑的油汁流下来,狗站在一旁垂涎。他一发话,狗的长舌头三儿几下舔个干干净净。

一个星期日,一群娃娃在村边那颗桑树下比爬树,谁若爬不上顶,输了就要大声叫亲大亲妈的名字。不然,就把裤子脱了,给大家看牛牛。他们玩这绝招,输了的娃娃都踊跃愿喊大喊妈的名,不愿把牛牛给人看。因为第一个输了的刚取出来,大家就抓土扑。往后再没人这样了。有个叫瘦猴子的大家认为他会真像猴子一鼓作气到顶,结果爬过一半,再拱不上去,溜了下来。他一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就喊:“我妈解玉莲,我大黄选民。”孩子们拍着手大喊:“再说一次,你大的名字,再说一次。”瘦猴子亮亮说,我大叫黄选民。孩子们喊:“不对!不对!你问你妈去!”亮亮争辩:“就叫选民,不叫选民叫啥?”孩子们说:“回去问你妈,会给你说真话。”孩子们玩疲了,吼着喊着从村边坡坡上来了。孩子们这么说都是听大人说的,这瘦猴孩子正是泯义的种——玉莲在泯义面前承认的“咱的儿子”。走在后面的两个孩子,一个问:“瘦猴子他大不叫选民叫啥?”另一个双手堵住嘴扒耳门说:“他亲大真大是支书!”两人哈哈笑着分开了。

3

泯义看到自己建房工地一片蒸蒸日上景象时,心情马上好了起来。他很庆幸,庆幸什么?干部建房,他默许并支持兴发打头炮,通过他试探村民和镇上态度。兴发家的已竣工,平安无事,他才不怕揭告地放胆开工。他庆幸自己策略的高明,庆幸自己老谋深算的智慧。他正带劲地直到他家工地去,儿子大向急切地上前说,大,我正寻你哩!泯义带听不带听地问:“啥事?”儿子说:“县上来人找你。”泯义心中有鬼,不知是森林事还是乱修乱占的事。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走到门前,才看清大路旁放着两辆车,一辆是黑色桑塔纳尾号“027”,那车号他一看便确认是镇上书记镇长的坐骑。另一辆是白色面包,身上喷着“土地执法”四个醒目大字。他心里克愣了一下,已猜出个七里八分了。来的几位正在自己的工地上巡察。泯义热情招呼,谦和地说:“这里乱糟糟的,咱到村委会去吧!”副镇长介绍说:“这是县上国土资源管理局的两位同志。”泯义亲切地握手。到了村委办公室,大家坐着,也没多客套。副镇长开门见山,土地局同志直言其事:“墨支书,群众对你村乱修乱占土地已有多次举报,特别是你家的,请把情况说说。”

泯义:“村民反映是能理解的,这也是我估计到的。村上现在的确是有人动工修建,这是村民强烈要求的,我们顺民情民意给划拨了一块地。多年来,我们村再没上报,以前的不知镇上送了没有也没见批下来。这次动工的还有以前批的呢。”

土地局同志问:“以前批的有谁?”

泯义一口气说:“白诚石、白屯子、黄天相,有四五户吧!”

土地局同志翻开材料袋取出几页表查对后说,白诚石是76年就批的,白屯子是79年就批的,都多少年了!“申请就是急需,为啥才修?按规定,两年内不修的手续作废。你不知?”

泯义:“没有适当地址。”

局同志:“你们现在没手续的多少户?”

泯义:“大概五六户吧!”他瞒了十多户。

局同志立即反问:“不对吧,材料上有名有姓,全村是二十七户。”

副镇长插言:“这里边是否有水分?”土地局同志说,现在就可以查。泯义解释说,要的人多,这其中确实有些人没地方住。他极力回避了土地局同志提出的那么多数字。

局同志:“群众真的没处住,可以正常申请,县里正常审批从没停过!不遵规执法,乱修乱占是必须马上清理的,该停的得立即停,该拆除的得马上拆除。”

泯义:“我们正在办理手续。”

副镇长他又随机应变:“村上送来的申请,在民政干事那里,镇上近期准备研究报送土地局。”

其实,镇长他也不知道下边送没送,只是为解围,给了支书一个大面子,搭一座下台的梯。

土地局的同志转过话题对泯义说:“你是执行政策的带头人,没办审批手续就盖房,你是有责任的,群众看着你的样子,你怎么制止别人!”

泯义很驯顺地点头,“领导说得对!我自己没带好头。手续马上办,马上办。”

局同志:“不良影响已造成了。这股风吹得很大,全县疯刮!县委把局长叫去狠批了一顿。现在派出几个组,几条原普查纠正。有关你村的几封来信是县上领导批了字的。书记让先查村干部,再查群众的。”说着叫上镇长,共同丈量了泯义家所占地亩。镇长按一头绳,股长拉一头绳,东西量,南北量,量后一算,面积为五分三。按每户三分的政策,净扩近二分二。他对镇长说,群众的反映完全符合事实。

泯义不吭声了。独自站在一旁。村民听说支书盖房,县上来人挡住了,都跑来看究竟,听消息。扫他的威风。

镇长和土地局的二位,又沿大寨路巡查,好家伙,摆开了十多处工程,挖基的,打夯的,运砖的,忙忙碌碌。他们抽查了几户,均为三分。土地局同志还要去其他几组看,说下去要汇报的。镇长说,这个村子吊达得很,就不去了吧,事实已查明,对已查出的问题得做个初步处理。

土地局同志说,按规定罚款就多了。支书的罚1000元村民的每户罚300元。另一同志已拿了条据,准备开。

镇长笑着说,这恐怕太重了,村民拿不出。能不能再少点?几个人一议,最后一揽子罚款5000元。泯义的包不包括在其中,不得而知。泯义叫来怀东先用建校款支付了,再摊给各户。

款罚了,是否以罚代证,乱修乱占就算合法了,土地局同志也没多说明,泯义拿到这页小小罚款单据心里松活了许多。说明已承认了各户已占三分宅基的合法性。同时,自己多占的那二分不言而喻了。

巡察的上了车,司机开始发动了,他又下来,给镇长说,手续未办妥前,必须停工。如果继续盖,再来就得推倒,那时损失得自负。

镇长干脆地回答:“没问题,一定叫停工。”他把政策交代给泯义。

车鸣了一声号,两颗前灯忽闪了几下,屁股上的红灯也亮了,一股飞尘腾起。只有远远的声音在风中……

镇上的车还在路边,前灯眉来眼去,传送秋波似的。

镇长让司机熄了火,灯眼闭了。

泯义这时把镇长请回去,说了好长好长时间的话。其内容别人不知不晓。

泯义让怀东马上去修宅的户收款。这罚款不给条据的,每户400元,一分不能少。怀东说,能收这么多?泯义说这还算轻。叫你收就收去!怀东说,这么多的户,收上万元,我一人不去。要去,你或主任跟上。泯义想了想说,那你去叫上国玉吧。收钱时说清讲明,暂得停工,不停的话损失自负。

岂知,这里边问题更复杂了。——坏事又变成好事了,收钱有“理由”了!

4

马不停蹄的泯义,准备了礼品,叫了辆出租车赶天黑就到了县城。先到初中同班同学现任组织部副部长的高玉玺家里。“啥风把你吹来了?”高部长十分惊喜,忙叫夫人沏茶取烟。部长的令尊是正处级,在外县是书记。儿子的家怎样阔气可想而知,泯义先忙着把礼品取下车。5升一桶的土蜂蜜,20斤一桶的纯菜油,还有两盒核桃仁送到客厅后边,然后坐到真皮沙发上畅叙情谊。

高:“快请坐,来就好,带什么东西,老同学还那么客气干啥?”

泯义:“你这贵府平时还不敢来呢,今日老弟有事才进这三宝殿。”

高:“有啥事你说,只要不违法能帮就尽力。”

泯义:“那我就直言相告了。我需新修一处庄基,请老同学帮忙办个批文。”

高:“老同学都算一方诸侯,一尊神仙,这么个小事还能为难成这样。真需要,我试问问。你就等好消息吧。”

泯义叹了声,“咱算个狗屁,还诸侯神仙呢。乡巴佬,土农民,谁像你有品级的。这事刻不容缓啊!”于是把盖房被查处罚款的事,真真假假地告诉给这位官人同学。

部长思考了一下,笑着说:“世上屎尿憋死人,哪有被事逼死的?土地局来局长是我部长的高中同学,常来这里。这人好通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看忙不忙。请过来商量商量,这么个小事嘛,想他会给个面子的。”

泯义心里已有七八成把握,暗自高兴。说,他是你们管的干部。不怕官,就怕管,你叫他一定会来的。

电话拨通了,十分钟后果然就来了。

高部长给来局长介绍了泯义和自己的关系,说:“我老同学的事就是我的事,请局长为难了。”

来局长真的好像难为情。说:“我们收到信访局转来这方面的举报信三四十封,都是县领导批示让严肃查处的。正组织人力调查。不幸你们碰到风头上了。”高部长看来局长这样,也说,是这样的话,你看形势吧!来局长说:“近一二年来,不知怎么掀起一股乱占土地,抢修庄基的风潮,书记县长都火了,把我们叫去骂了一顿,让硬手去处理。你们白墨村举报信就有六七封呢!”

泯义插言:“是不是叫白诚石的人写的?”

来局长认真地说:“这个无可奉告。今天局里上去人到你村调查了。证实村民反映的是事实。你们还是明智些好,迟停不如早停。免得推倒了给群众造成不应有的损失!”

泯义急了,他乞求道:“来局长我知自己这步棋是走错了。不过,工程已到中途,停下损失真的太大了。”

高:“别急嘛,让来局长想个两全之策。”

当然不用提醒,来局长自会有他的经验,会有他的办法的。他说,千万别追反映人了。反映问题是公民权利,而且是事实嘛。再追,矛盾激化了就难收拾。要知如今的老百姓已有了法的意识。大事都信法,懂得依法保护自己权利,保护公共和自己的财产安全。来局长真的在目下风火头上不敢知法犯法。他把头挠了几次后才说:“这样吧,你一会到局里拿几份表,一式三份,回去填好连同申请一并送予我。记住,村镇章子得盖全了,意见签名一样不可少。”局长最后补充叮咛:“时间提前几个月,别把我包了饺子啊!因为县上通知:从上月开始暂停批,待问题调查处理清后再说。按照领导指示,什么时候查清楚,我也说不上。”

高部长也提醒:“一定把时间尽量提前。”转过身来,向来局长:“谢谢局长!让你费心了!”

泯义也说了几个谢谢!随到土地局找办公的领表。来局长说,你去领不出,我先给办公室的小刘打了个电话。他接着打电话说:“白墨村支书来了给几份庄基申请表。”此后,高来二人又拉了一会话,走时让把那桶蜂蜜和一盒核桃仁带给孩子吃。他没说这是泯义带来的。

第四天,一份盖着各级大小稍有差异的橡皮图章的表格,兴奋异常地返回到白墨村支书手里。这是“合法”的,也是权威的。

至于其他户的手续,泯义虽已收取了办证费,可目下形势不利就不作考虑。一事当前,先解决自己为要。谁能没有私心呢!——这就是现实!

5

泯义对上告他乱占多占耕地盖房的“敌人”,明察暗访一直没有停止。睡下,脑子闲了就想这事。不报一箭之仇,出了这口恶气,权就白掌了。从他对诚石的所作所为,屡屡把他往狭缝逼,可见他的判断没错,肯定是诚石这个王八蛋作的祟。但一想,这个书生宗宗节节的坎儿,都逆来顺受了,不像有的人粘牙。于是扩大追踪范围,翻来覆去显不出个头脸来。又把自己承认做得过分的事从筐篮倒腾出来,寻出一个扎手的刺,挤出一颗烫手的山芋。脑子发麻了还是想不到一个真正的报复者。

怀东扑腾到他面前,叫了声支书,泯义才从寻衅中回到现实。问道:“有事吗?”怀东说,咱一下子划拨了那么多庄基,不少户已开始动工了,几个小组从村里到平坳,遍地开花,县里马上要进行庄基清查,重点检查庄基申请手续。雷厉风行震动很大啊,咱恐怕得想个对策吧。

“球的毛。你胆小死咧。去年不少村子都乱整开了,好干干的。清查清查,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运动运动就过去了,看着吧。”泯义无视县上的举动。接着说:“这几年咱压着申请,村民怨咱不体民情,说人家村子怎么一窝蜂地盖房,咱村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吗?现在咱顺民意了,上边又干涉。早知今日,去年就该放开让修去!修成了看他去。”他为没赶上时势而惋惜!

又说,去年是禁止过乱占乱修风,只是吓了些胆小的,胆大的还不是盖起了吗?

怀东说:“这一次真的是‘狼来了’!”

泯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床铺了,毡尿了,等着挨批吧!看‘狼’从哪里下口,怎么下口?”

两个人讨论不出一个完美的办法。门外有摩托声,是国玉来了。他进门开口就说,镇上捎话12点来开会。传达县上紧急会议精神。咱俩都得去。泯义看腕上的表只剩半小时了。推出自己坐骑,二人立刻出发了。

6

11月28日这天,政府会议室座无虚席。四大班子的领导和各部门的头脑,各乡镇的书记乡(镇)长无一缺席。土地局来局长先汇报了土地形势。然后县长讲话。他斩钉截铁不留余地,零容忍地宣布了县委县政府决定:即日起,全县掀起彻查没有手续乱占耕地,抢盖房子的“飓风行动”。

县长蒙春辉,西北农业大学毕业,高级农艺师,四十七岁。原为县农局干部,敬业职守,老实人干老实事,事事有好评。是知识分子甩掉“臭老九”的帽子,吃香好运到来第一批受尊崇的幸运者。这次挂帅出征,是他从农局破格提拔后,几个月来遇到的第一件棘手事。经济落后,收不抵支他不怕,而唯这件事令他头痛了。这是一份试卷,个别妒忌他与他挣位子的人,还有一些同僚及下属站岸边观察他,等着看他是快刀斩乱麻呢,还是举刀列势吓唬胆小百姓。县长的决心不是豆腐,是铁、是钢!

清查的消息自开了会,就很快传达到全县各个角落。形势逼人,立马行动。全县中层以上干部由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分组带领,检查队直达群众反映最强烈的西刘乡、义仁镇、南头乡、北新镇。谁知像有统一指挥的,沿公路各村子都设岗放哨,见清查队的车辆,“消息树”一摇动,开工的户就扒上屋顶假装自觉溜瓦拆砖。车过人去,又停下观动向,试法的软硬。凭历次经验,判断是真查还是假查,是一阵风呢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一次,真的是“狼来了”!

蒙县长和土地局来局长,公安局王局长这一队人马来到北新镇。进了镇政府大门,县长下车,迎接的是一位副书记和副镇长。副书记作了简单口头汇报,说已全清查了所属的村子。无手续的都全停工了。蒙县长问,为什么不拆除,为什么不恢复耕地?副书记以为民请命的口气说:“蒙县长,农民日子刚好过才几年,攒这几个钱也不容易,他们盖房都是从牙缝节俭出的。拆除了,老百姓的损失太大了,钱粮都打水漂了!”蒙县长马上反驳:“照你的意思,咱这次没必要清查了?高抬贵手?听之任之?你现在发慈悲,倾同情,当初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视而不见,见之不纠?难道不知百姓没地耕种了,会民不聊生,老少饿肚子?那时,不只是民怒滔天,你我都是犯罪!”

副书记闭口无言了。

蒙县长:“要减少损失,就限时让他们自己拆除。若执意对抗,机子推倒,损失自负。把意思给百姓讲明。”县长话不留余地。

副镇长:“好!这样好!”

县长问:“你们的书记和镇长呢?”

副书记吞吐不出个答案。在县长的追问下,他苦笑了。书记他早知道消息,躲进县医院了,镇长因为信息不灵,迟了两分钟,在镇中心医院。——他敢讲真情吗?

县长:“你笑什么,如此不严肃的。有什么为难?”副书记才说了书记镇长的下落。县长马上责令:“去,马上请镇长来。”

副镇长小跑着去医院。医院距镇政府不到五十米。镇长来了,副镇长才有了解脱的轻松感,悄悄溜了出去。

县长:“你真有病吗?”

镇长:“……感冒了,……胃也不好。”

县长:“这是能躲过的事吗?你以为指个副职就能应付过去?”

镇长:“我们是已由几个领导出面,打招呼让乱修的立马停工了。”

县长:“你看看,真的停工了吗?”县长很严肃,“你说说,为什么在你们眼皮下,群众乱占耕地?”县长指着现场,“你看镇政府周围有多少家在盖,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镇长想不出个利于自己的话来对答。副书记瞅着镇长心里暗笑:你们正职不问不管,我们副职当然也与己无关了。

镇长要领县长去前玉村。前玉村在全镇是较好的。干部控制严,先尽村边的边角地划拨,上平坳的口子一直没放开。县长说,还是先去白墨村吧。听反映这个村不像共产党领导的天下了。因为县长接过信访局送来多封反映这个村乱拨乱占的材料。言辞尖锐,要求强烈。这次下乡,他是一定要到这个村的。镇长呢,却要极力避开这个村子。见县长定要去白墨村,就只能服从,相陪着去。

车队开到公路与村路的丁字口,消息树已把消息报到村上。泯义和国玉他们几个分工。泯义招应清查队,国玉和怀东他们指挥正盖的停工或拆砖溜瓦。

来局长和墨泯义是一面之交,各有憋在肚里的话不便畅言。只打个招呼握握手,心知肚明的来局长履行公事地去了摆开阵势拆砖的工地。蒙县长叫来泯义,让他带路一户一户地看过之后,县长召集清查队所有人和村干部,在路边一颗核桃树下临阵开会。大家严阵以待地围站着听命令。县长说:“去年发现乱占乱修风气,也曾进行过劝止,但到下边乡镇村组,干部下不了决心,县上镇上领导也不得力,所以全走了过程。我有责向大家检讨。一阵风过后又是天昏地暗了。停建的复建,有的还变本加厉原基础上进而扩张。所以才造成了今年七至十月抢地皮抢时间抢修造的‘三抢’高潮。这一次必须彻底摧毁违法修建。还耕于农。这工作主要依靠的还是镇村两级干部。这次清查后对居住确有困难的,得实事求是,马上给办理审批手续,保证他们能安居而乐业。共产党,人民政府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居无定所吧,但要一哄而起,乱占乱修绝不允许的!”

恰在这时,有十多位村民从村北向放着小车的这里走来。十多步远才看清,他们在一张椅子上抬着一个白头白胡子的小老头,老头手拿木拐杖,泪涟涟地在上坐着。到得县长跟前小老头下来跪在县长面前。后边跟着有白大伟,冒子,鹏儿,白熊,跃进,社教等许多人。还有十几个看戏的娃娃们。白发小老头原是一个小男孩装扮的,身着大人上衣,胸前有“土地万岁”四字,背有“白墨村土地守护神”几个字。后面站着的村民齐声诵:“土地土地,我们的母亲,您今遭难,谁来怜念!”然后看县长态度。县长和清查组人看着土地爷,认真地说:“你们编排的这一出,意思我明白了。大家放心吧,土地爷永远是土地爷,没人敢伤害的。你们回去吧。”县长有些伤感了,他说,我这个县长没当好,有愧父老,有愧子民了!请你们回去吧,你们珍惜土地的心情,保卫土地的精神我们已领受了!

蒙县长要秘书把几封市领导签示的群众来信拿了出来。抽出两份,一份给镇长,一份给墨支书让交换着看看领导的批示。

县长说:“反映信说白墨村有一个干部四条儿,已修了四处,还有一处没批已拨定了根基。这是不是事实?”他问过泯义又问镇长:“你是一镇之长,真不知这严重的问题?九口之家,十一岁的第三代住房也考虑了,已占了地基?墨支书你说说吧!九口人都是什么关系?”泯义开始结巴,他没说是不是事实,只回答了三双一人口的关系:夫妇两口,四个儿子,儿媳和一个孙子。他没说国玉名字。

这证明群众举报全是事实了。县长说:“你村两委,组长以上九人中,八人这次都各占了一处是不是事实?”

泯义:“是。这已清退了。”县长让一位同志去对证。这位同志出来走到路上正好碰见社教。一定要让指证。社教犹豫,他怕事后给自己带来麻烦,有些推诿。最后没推过随着给指认。确已停工。不过半成品未拆。回来如实汇报给县长。县长点头。问泯义:“已修起的有几个人?是什么干部?”

“主任和两个组长。”泯义驯顺地回答。

“都有手续吗?”县长穷追不放。

泯义:“我有。其他的已上报了!还没批下。”

县长问镇长:“是不是上报了?”

镇长脑子动了一下,忽悠了县长:“是上报了。”县长看出镇长底气不足,似有“爱护”下属的意思,给来局长说,村上查完了到镇上看看送的申请。镇长尻子有些松,才来了个转弯问干事是否送了。干事当然不能手不痛往磨眼塞,碌碡顶门,实打实说:“没见到。”县长随即训斥了镇长的官僚和欺上态度。

县长问泯义,村民的不及时送批,为什么唯独你的有手续?请拿来。泯义乖乖地给拿来。县长把批件翻过来翻过去察看新鲜笔迹,印章。好像洞察到破绽。问,真是几月前批的吗?群众来信举报,你也没手续啊。如此说,是村民诬告了你?泯义吞吐不清。来局长这时也心跳。县长当面责令:“来局长,回县后和政府办查查这份批文的存根,证实村民反映的真实性。”来局长说是。

泯义听了,看了来局长一眼。二人悬着的心暂时落了下来。县长对局长说,老来啊,你们可不能乱搞!你们若循私情,这“根”就没治了!局长点了下头。这场景就算忽悠过了。

县长从已停的工地巡察时,发现有一户又动工,便火了:

“我们还没走离又死灰复燃了。镇长,你说咱们的工作怎么搞?”镇长问工人:“谁叫你们动工?”

县长:“去,叫户主拿手续来!”工人:“我们是干活的,主人不在。”镇长问:“去哪里了?”工人看了一眼弄砖的轲亮,轲亮使了个眼色。工人说,我们不清楚。镇长问:“这家人叫什么?”泯义回话:“叫轲亮。”县长问:“他是干部吗?”泯义说,不是。镇长说,那一定是所谓一等公民了?不然咋来这么大的胆子敢顶风?泯义:“……”

镇长问:“有正式手续吗?”

泯义:“还没办好。”

县长:“没办好还是根本没有办?哄谁?”转向泯义和镇长,“你两上去拆。”镇长塞诿着不上。这时轲亮从小工中站出来了。县长说,你和我们打游击战啊!先问轲亮自己拆还是执法拆。轲亮说你们看吧。县长生了大气,厉声厉气,呵斥着:“都上!都是些混饭吃的!你们怎么贯彻国家政策,怎么维护群众利益?”泯义已上去了。镇长不准备上。县长发脾气:“上!你不上,要我上吗?”国玉一看势头,磨蹭不行了,就也上到了屋顶墙。镇长攀着简易梯子一级一级上,好像思量什么,艰难地向上换着脚,半小时过去,几个人已累得汗水淋淋,满脸尘污。镇长跳下来,叫国玉去找了条绳子,搂住往倒拉。村上来了不少闲人观看。四面的墙,没多大工夫全拉倒了。

兴发等几个已盖起的闻风来看,眼前一堆砖瓦,砌起的墙全垮了。的确来真的了,老鼠一样溜过猫的眼睛下。

县长对着镇长和泯义说:“已盖成的房子,由镇上研究处理。没在规划区的,本有房住的,必须拆除,土地局要巡回督查,彻底处理。在规划区已盖成的,确没住房的你们镇村研究,马上报批。”

白墨村察看过后,又走了两乡五个村。县长一整天了没见饭,乡镇安排了饭要请。蒙县长说,抓紧时间,晚上回去家里吃吧。

车途径庙坡乡集市,县长让司机停下来,大家下去在小吃摊上买了麻花带上车,霎时车里响起脆脆的咯吧咯吧声夹着笑声,车内一时间有了轻松气氛。

县长车子进城时,已到日暮时分。沿公路两边残壁废墟,断砖碎瓦,一片狼藉,满目凄然。这幅图景是谁绘制的?要各级负责吗?要百姓负责吗?仿佛谁都有责,而谁也不负责。到终来受损失的是谁呢,百姓!

这件事的教训留给大家的思考是什么?不立硬茬,此风不止。此风不止,百姓就不信政策,不信政策,这绝非是小事了!县长反思了一路。

7

几天后,县长和土地局来局长,还有法院院长又来白墨村督查。请了几个农民代表和村干在学校一个教室谈话。县长提出:“为什么制不住乱占乱建风?怎样落实土地管理法?土地局同志先讲讲。”

这位局长来了个“三三不断”:

“怎样贯彻落实国土管理,我讲三个问题。一个问题讲三个小问题。”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没说出个具体可操作的办法,还有第二个问题的三个小问题,第三个问题的三个小问题。县长听不下去了,说咱这是现场办公。没多少时间扯葫芦蔓,现在是要你讲良策的,没有就不要理论了。让基层同志都说说。

农代甲:“政府的政策好得很,有审批程序,没人敢说瞎的。知民难,解民忧,百姓感激。百姓知恩。不知执行起来咋就那么难。这个答案最好由戴着纱帽、不干实事还玩政策的干部来回答,由那些只图自己肚儿圆,不管他人饥和渴的村干部来回答。”

农代乙:“后门不堵不行。经本再好,念经的和尚嘴歪着,怎么能念出经的真意。法是为民造福的法,执行起来却感情用事,谁面子大,有关系可找到后门,就能弄来手续。甚或越级,半空飞来手续。没面子的申请送村上头一关就卡死了。一家几辈住猪狗窝无人过问。我说句丑理端的话,县长听听:公公和儿子儿媳不能睡一个炕吧!这是乡俗伦理不许的。”

大家笑了。但这笑声并不是因高兴笑出的声。

县长瞅了大家几眼,笑声停了。县长拿着笔记本,仔细地听着,认真地记着。

镇长坐不住了,他看来局长屁股不停地动,喝了几口水准备“说明”什么,就抢先说:“农民兄弟说的话朴实在理。镇政府工作不力,我们检讨。”他深深鞠了一躬。又说,去年县上已看出动向,未雨绸缪要求检查。讲得惊天动地,威震四海,但措施没有多少。下面一看上边不给力,还是运动式的老一套,也渐之泄了气,镇上查是查了,手太软,有同情心,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了过程。客观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酿成目前大兴土木之风。我有责任。

县长插话:“你说的有同情心,同情谁?真是同情百姓吗?那是不负责任,那是怕丢了纱帽!现在看,不正是害了百姓吗?目前搞出这种乱象,百姓把钱花了,不拆除,全县的风刹不住;拆除,农民损失太大!这就是你们‘同情’的后果!”

镇长:“蒙县长批评得对。镇上领导就是太放任乱占乱修,太不关心住宅真正有困难的户了。在此,我要说说,当土地法正在征求修改意见时,就有今后不再批庄基了的流言,当然这是谣言了。镇政府送县上的130处申请压半年了一处未批。催了几回才批下80多处。每村仅几户。这在客观上恰巧验证了谣言非谣。强化了心急不安的民众的心理顾虑。说透了,是有关部门没有按正常规程为民办事。执行政策不到位造成的。”

这一说,等于点了土地局的名,点了来局长的名。来局长这下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扭了几扭,尴尬地点了支烟,吸了口,等着接话茬。镇长继续讲完自己的话:“去年秋,乱占风起,镇民政干事因阻拦乱修乱占群众,被群众打得耳穿孔,嘴流血。打官司,法庭判了60元药费自负。这样处理,袒护的是非法行为,助长的是非法气焰,谁还敢坚持上阵,自寻苦吃!”

这一将,法院院长脸也红了,坐不稳了。端起水杯喝,一看是干杯,又放了。

镇长又说:“今年,惊蛰后,在乱占乱建日益掀起高潮时,有几个村的支书私下点头批了五六处,村民告到镇上,党委给撤了职,其中一个态度不端正,弯弯绕,硬有理。党委派员还专开了个生活会。这样才起了点煞风作用。”

蒙县长:“对这类干部要加强政策和法制观念教育,实在不行,群众意见太大的,就不要让再干了。”

法院院长正准备说明,县长说:“谢谢大家如实反映。农民兄弟心中有怨,这可理解,各级干部应负主要责任,认真检查。但农民兄弟一定得遵法。听了镇上干部的发言,他们也有苦衷,又有怨气。县级领导县级有关部门要反思。但不论怎样,我们这次打攻坚的决心不能动摇。土地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是农民养家糊口的命根子,大地是我们伟大的母亲,她用乳汁养育了中华儿女一代一代,子子孙孙,我们怎能不保护她,不去报恩,反而去伤她的心呢?村民抬着大有苦衷的‘土地爷’,千呼万唤‘土地爷万岁’意味着什么?值得好好想想!

“我是学农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的儿子,对土地的感情和在座的农民兄弟是一样的,儿子怎能亏待母亲大伤她的心呢?

“据不太准确统计,就近五六年说,全县土地平均每年减少4000多亩。1953年查田定产统计全县各类地共86.59万亩,实际上,交通,建筑,流水塌损,弃耕废耕折合起来,年减量远远超过4000亩。请算算,我们的土地多少年就削减完了。这账不敢算!难道大家还不觉危机了吗?全县30多万张口吃什么,穿什么!没有忧患意识,居安不思危行吗?有人说安居才能乐业,这话没错。安居和乐业是两个概念。肚子空得咕咕叫怎么去乐业!怎么安居得了?安居工程政府会考虑的,共产党就是要让每个公民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的嘛!不然怎么有那么多革命烈士抛头颅、洒热血,打造新乾坤,缔造新中国!现在我通报一下,最近要召开一个复耕还田的现场会,对废旧庄基,废弃的地坑和荒芜的可耕地要全部复垦,补充、扩大耕地面积。接着是秋冬农田基建,这是今年秋冬的中心工作。眼前旱象还未缓解,我们不能受大自然的摆布,一方面和自然作斗争,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大自然,与之和谐共处,创造旱涝都有好收成的海绵田。”县长最后说,“我占大家时间多了,所说的希望不落空。”

县长一行走后,镇长又和几个村干部谈了许多关于落实县长指示的一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