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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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吐血的代价

20世纪初,中华女性作为典型的弱势群体,全然被“溺毙”在死水一潭的社会之中。由于受到“三从四德”这一传统伦理道德准则和名节观的强烈束缚,数千年间,她们的人格完整和身心自由根本无从谈起。尤其是官宦和书香之家的女子,有点才气并不难,难的是潇洒脱俗的真性情。她们的性格多被这些束缚消磨殆尽。

就说李家的六姐妹吧,大姐坤俞和五姐坤舆算是幸运的,先后嫁给郑佑之,还算过上了几天被夫君重视的好日子,但都被病魔夺走了性命。被称为小才女的三姐坤箎,偏偏嫁给一个守财奴,不幸早逝。四姐坤能命中注定要与疯子共同生活。只有坤泰才气、性情俱佳,而她的性情历来不被封建社会所容,家长哥哥就千方百计地要挫败消磨她的性情。缠脚、穿耳、不许外出读书,然而,这些都无法压抑幺妹的真性情。这是让李席儒最头疼的一件事,这不,最近又见幺妹在上伯阳、下伯阳到处串通,快20岁的大姑娘了,成何体统。还有一招是嫁一个管住她的强势丈夫。于是他四处求媒,要把赵一曼嫁出去,免得她再出幺蛾子,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这几年,她在大姐夫“邪书”的蛊惑下,越闹越大,早晚要祸及全家。

一时间,李家的大门快被媒婆踏破了。这使赵一曼很愤怒,她从后山采回来一大把豁麻(一种叶子带刺的植物,人的肉体碰到它会产生刺痛感),看媒婆来了,她就站在大门口高声叫道:

“我李幺妹,这辈子信仰独身主义,看谁敢来说媒,我用豁麻蜇他。”

这样一来,真的没有人敢上门说媒了,媒婆们心里还骂着:“让你李幺妹嫁不出去,当个老姑娘守在家里,谁敢要你这个恶婆娘。”

妇女工作屡屡受挫,周围人不理解,家长哥哥步步紧逼,这些使赵一曼十分气愤。由于气极生悲,加之家族中肺病的传染(母亲、姐姐、嫂嫂都有肺病史),她病倒了,发烧、咳嗽、吐血。开始时,赵一曼尽量隐瞒,一来怕年迈的老母亲知道了着急,二来怕那些逼迫她的人知道了看笑话,更不许她出门。但纸里包不住火,母亲是仁慈的,她表示同意幺女出去读书。面对赵一曼吐出的鲜血,哥哥也一改强硬的态度,慢慢软了下来。弟弟绍堂得知后告诉了大姐夫。郑佑之以“同志”的名义写信鼓励安慰赵一曼,信中写道:

坤泰同志:

我们的血,本来是可以吐的,有时并且还要为民众流血,但是你现在吐这个血,未免太令人难堪了!

糊涂的家长,有什么可以压迫你?你又岂是这一般混蛋所能压迫下去的。然而万恶的社会制度,终于逼你吐血了。

自然,只要你能够将养,吐一两口血也还是不要紧;但孤立无援的你,时时又要受强盗兄嫂的压迫,家族的屈抑。母亲呢,太软弱了,不能与你做主。兄弟呢,太混账了,不能与你分痛。姊姊呢,各有各的事,并且受社会之拘束不能尽力帮助你。

已经有了吐血的病根了,岂能时时再去受一些闷气……

你在家自习,并且实行组织支部,这自然是顶好的;但是你要自量,假如你的毛病加了,或者兄嫂的压迫不减,或者觉悟的人太少,团体发展不开,那么我就劝你实行出门,到重庆女二师校去读书,因为该女二师校内,是我们的同志廖划平在办;你去可以多得教训,多练习团体生活,将来学成回乡,再做乡村运动,也还不迟。

你若是赞成我这话,请回我一信,我好去办交涉。至于家庭之内,你也不必把你吐血的事死死瞒住,尽可逢人宣布。一面托二姐帮你分家,再不然就要分居,如其分家分居这两层都办不到,你也不必顾忌了,把你脱离家庭的宣言做起来,我拿去替你登报,暑假后就实行脱离家庭,我愿同你那幺弟送你去重庆(二姐去更好)。

至于经费一层,你能筹好多算好多,姊、弟们能帮助你更好,此外我愿负完全责任。

坤泰同志啊,你出门读书的事,早该成功了!我因为要办学堂,实行乡村运动,并且我也不深知你是一个好同志,所以不愿受众人的诽谤,出全力来帮助你。现在我已深信你是一个顶好的同志了,我就是办十年学堂,也未必能得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同志。所以我要竭全力帮助你。造就了你一人,胜得过教育三四百学生!这便是我极要帮助你解放的一点苦心。

你那敢作敢为的二姐,当然是我们的好同志,但是书读少了点,假如能够同你一路去读书,造就当然与你一样。我想这回她已回来,必然要替你设法。她说约你过她曾家湾去,我极赞成,妹子到姐家是极平常极正大的。我想任何狠毒的家长、丧心的家族都不至于反对你的;若连这一点都要反对你,你还要什么家庭?

现在国民会议的呼声正高,我希望开会时特别允许妇女团体加入,把你提议的议案完全通过,那么我这些话是空话。我在此很郑重地祝你一面将息病躯,一面组织团体,一面宣传国民会议。但病体要紧,留得身子在,事业终究要成功。

你的同志  佑之

二月初六日

读完这封信,赵一曼非常激动。大姐夫在这封信里改变了称呼,称她是一个顶好的同志,声称办十年学堂,也未必能得像她一样的同志。造就一个她,胜得教育三四百学生。难道李幺妹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辜负大姐夫的希望,要做女界的先锋。赵一曼心里开朗了许多,她暗下决心,医好病体恢复健康,投入到解放妇女的实践中去。

这也许是一次斗争的小小胜利,其代价是吐几口鲜血。妈妈最了解女儿的性情,天生敏感,不受拘束,她怕一曼在家里待着会愁闷坏了,正好开春天气暖和了,带女儿到石宝寺去烧香还愿,顺便散散心。赵一曼乐意接受母亲的安排,这样正好实现她联络妇女同胞、组织妇女解放同盟会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