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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憧憬之夜
吃过夜饭,金庚带着银庚在房间里做作业。蜜香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挑拣豆种。
陈宝庆在自己房间里帮徐桂枝洗脚。徐桂枝看着为自己忙碌的丈夫,愧疚地说:“宝庆,自从我这两年病情加重后,你肩上担子越来越重。金庚现在读初三,下半年就要上高中,银庚也读五年级了,蜜香已六岁多,这孩子聪慧,下半年我想让她上学去。所以呀,这三个孩子的负担都压在你一个人肩上,我有愧呀!”
陈宝庆安慰说:“你别想多了,我能扛得住。我还没老,又有一手制茶绝活和木匠手艺,上半年采茶旺季可以帮瑶里、婺源的茶农焙制茶叶,下半年农闲时找点木匠活干干,所以经济上还是挺得过去的,这些你就别担心哈,你关键是把病养好。”
“唉!”徐桂枝一声轻叹说,“看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我心里难受哇!宝庆,往年我身体好时,每年可以多养几头猪,平时还为产妇接生赚点钱,再加上你这么能干,所以小日子过得还有滋有味。可现在我这身体,干不得活还不要紧,关键是这两年看病也没少花钱。唉!是我拖累你,拖累这个家了。”
陈宝庆边用毛巾为徐桂枝擦干脚,边劝慰说:“桂枝,你别想多了,你现在就是安安心心把病养好,咱有病看病。再说人这辈子就这样,有苦就有甜。你看金庚银庚还有蜜香就像我们后背山上的树木,正在茁壮成长,他们就是我们俩的希望和盼头。这兄妹几个都很懂事上进,将来必有出息。桂枝,不知你日常想过这些没有,但我想过,每当想到这几个儿女的前程,我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就感到很幸福。”
一提到这几个儿女,徐桂枝眼睛开始明亮起来,动情地说:“宝庆,我怎么不会想到这些呢,每当想到金庚兄妹几个这么懂事争气,我就感到很欣慰。唉,就怕我这身子骨撑不到他们兄妹几个成就的那一天。”
“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我对你有信心,你相信我!”陈宝庆紧握着徐桂枝的手,鼓励说,“这个星期天我就去桃岭那个草药师家里抓药来给你吃,定会药到病除好起来的。”
徐桂枝躺进被窝后,深情地说:“宝庆,上天虽然给了我这副坏身子骨,却给了我你这么好的老公,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
陈宝庆在徐桂枝脸上亲了一下,打趣说:“我陈宝庆有你这么贤惠的老婆,这辈子再苦再累也值得。你就别想多了,好好歇着,我去倒洗脚水哈。”
“嗯,你去忙吧。”徐桂枝温柔地说。
陈宝庆端着洗脚水到厨房倒掉后,出来对坐在堂屋拣豆种的蜜香说:“蜜香,别拣了,陪爸到院子里坐坐。”
蜜香一边拣着豆种,一边对陈宝庆说:“爸你先去吧,还差一点点就拣干净了,你看我拣出来了这么多瘪豆子。”
陈宝庆低头看了一眼蜜香边上用来装瘪豆子的瓷碗,夸赞说:“嗯,是不少呢,你拣得很仔细。”
蜜香甜甜一笑,催促说:“爸,你先去吧,我等下就来。”
“好。”陈宝庆应着,走出了堂屋。
陈宝庆来到院子里,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伸了个懒腰后,便从腰间取下烟筒,坐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地抽起旱烟来,这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
没一会儿,蜜香出了堂屋来到院子里,紧靠着陈宝庆在一张小木凳上坐了下来。
陈宝庆问:“豆种拣好了?”
“嗯,全部拣好了。”蜜香回应,得意地说,“拣好后,净一色圆溜溜的豆种,真好看!”
陈宝庆听后,拍着蜜香的脑袋夸赞说:“蜜香就是能干,等过几天爸就拿到地里种了。”
蜜香快乐地说:“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
“好!”陈宝庆高兴地应道。
一轮明月在天空中挂着,四周显得格外清朗,连院子里的那树桃花的花瓣都隐约可见。
“爸,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大呀,圆圆的,上面还有好多暗暗的东西,像很多树的影子。”蜜香抬头仰望着天空说。
“是呀,那是桂花树。”陈宝庆答道。
“哦,月亮上还真有树?那一定有人住吧?”
“当然有人住呀。”
“那是谁呀,住那么高?!”
“上面住着嫦娥、吴刚、还有玉兔。”陈宝庆介绍说。
“嫦娥、吴刚是谁呀?”蜜香好奇地问。
“神仙。”陈宝庆说。
“神仙就一定得住在月宫里面吗?”蜜香追问。
“呵呵,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念了书,你就懂了。”陈宝庆拍着她的头笑道。
“那我要念书。”蜜香迫不及待说。
“嗯,下半年就送你去念书好不好?”陈宝庆说。
“好!”蜜香快乐地应道。
父女俩正说着,丁国强和卫嘉丽夫妻俩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哟,父女俩在谈论什么呢,这么高兴?”卫嘉丽打趣问。
“在说月亮上的嫦娥呢!”蜜香抢答。
“哦,原来是在说嫦娥呀,那可是个大美女嘞。”卫嘉丽对蜜香笑道。
“有你漂亮吗?”蜜香天真地问。
“呵,你这孩子。”丁国强拍着蜜香的头笑道。
“蜜香,赶紧去屋里搬一张长凳给叔叔阿姨坐!”陈宝庆吩咐。
蜜香进堂屋搬来长凳,丁国强和卫嘉丽坐下后,卫嘉丽问:“好些时日没过来坐了,桂枝姐好些么?”
“唉,都是长年老病了,能好到哪儿去!”陈宝庆轻叹道,补充说,“这风湿病若是下半年还好,可以下地活动活动,但遇上这种潮湿季节,可就要命了,痛得天天睡不好觉,最近发现她嘴唇越来越黑了。”
“那可能是心脏出问题了,要赶紧去大医院看看。”丁国强关切地说。
“去了又怎样?”陈宝庆沮丧说,“这两年也没少去县里市里的医院,花钱不少,就是没啥用!”
“那总得想办法呀,这样拖下去也不行呀!”卫嘉丽说。
“最近我打听到了在桃岭有个草药师对医治风湿病有偏方,邻村朱家的朱有珪老婆的风湿病都治好了。”陈宝庆说。
“桃岭?就是鹅湖乡的那个桃岭吗?”卫嘉丽问。
“嗯,就是那个桃岭。”陈宝庆答道。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呀?”卫嘉丽问。
“是呀,也是近两年才冒出来的。”陈宝庆回应。
“你打听清楚了不?现在骗子很多,不要上当哟!”丁国强提醒说。
陈宝庆见丁国强夫妻俩不太相信,便把那个草药师的故事跟他夫妻俩说了一遍。
丁国强听后,说:“若是真有这么神奇,倒是可以试试,总比这样拖着强。”
“嗯,我打算这个星期天就去桃岭抓药。”陈宝庆说。
“那你到时骑我的自行车去吧,那样来回方便。”丁国强说。
“我正想去你们家借呢,那先谢谢你们了。”陈宝庆感激说。
“客气啥呀,桂枝姐的病要紧。”卫嘉丽说。
“你看,别光说我家的事。”陈宝庆不好意思笑道,关切问,“哎,你夫妻俩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呀,好久没上我家坐了。”
“我跟嘉丽晚上过来,也是告诉你们,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陈家墩回上海去了。”丁国强说。
“哦,不回来了?”陈宝庆惊讶问。
“嗯,这次是要永久离开这里了。”丁国强回应说。
卫嘉丽补充说:“我们这是最后一批回城的知青,最近都在忙着办理回城手续呢。”
“难怪最近没见你们过来坐,都办妥了吗?”陈宝庆问。
“嗯,办得差不多了。”卫嘉丽回应。
“什么时候走?”陈宝庆问。
“最迟下个星期。”丁国强说。
陈宝庆感慨说:“时间过得真快!现在是1988年,从1970年11月份你们这批上海知青来到我们陈家墩插队落户,一晃就过去了十八九年了,当初你们来时,年龄比金庚现在也大不了几岁。”
丁国强亦感慨说:“是啊,从当初不懂世故的愣头小子、黄毛丫头,一下子都变成了三十七八岁的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了。”
“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知青,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现在想起来,确实不易。”陈宝庆说到这,又充满回忆说,“记得当初我们这个小小的陈家墩,一下子多了你们这帮知青,确实活跃了不少。那时我年龄也不大,第一次看到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衣着打扮跟我们这些土包子完全不同的姑娘小伙子们,真是大开眼界嘞!”
“是呀,到如今毛帅虎、张小伟、郭月琴、陈招娣那些人都早走了,就剩下我们俩了。”卫嘉丽感慨道,伤感地说,“可我们俩也要走了,想到就要离开这儿了,心里还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
“阿姨,上海大吗?”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说话的蜜香突然插话问。
“那可大着呢!”卫嘉丽回应。
“比陈家墩大多少?”蜜香追问。
卫嘉丽笑道:“阿姨给你打个比方吧,你看天上的星星多吗?”
“多呀!”蜜香望了一眼天空说。
“那么上海呀,到了晚上,每家每户亮着的灯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你说上海大吗?”卫嘉丽笑问。
“哇,那么大呀!”蜜香惊叹。
“嗯,等你长大了,去上海找阿姨好吗?”卫嘉丽拍着蜜香的脑袋说。
“我不去。”蜜香说。
“哦,那为啥呀?”卫嘉丽又笑问。
“那么多的灯,我不知道哪盏是你家的。”蜜香一本正经地说。
听到蜜香充满稚气的话,几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这孩子真可爱。”卫嘉丽将蜜香搂在怀里,感叹道,“唉,可惜我没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儿。”
陈宝庆听此,一声轻叹说:“唉,蜜香能这么健康地成长,小时候还真多亏了你们的奶粉接济。”
“那是我们跟这孩子有缘嘛!”丁国强笑道。
“说来也怪,这么些年过去了,AH那边也没有人来过。”卫嘉丽说。
“按那边的风俗,这孩子是不能带回家的。”陈宝庆解释说。
卫嘉丽明白陈宝庆话中的意思,看了一眼蜜香,回应说:“不接回去,中途也应该来看看呀!”
“没来肯定有没来的原因。”丁国强说。
“嗯,你说的对,定是有什么原因的。”陈宝庆表示认可。
卫嘉丽轻叹道:“唉,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那个祖上的破规矩么!愚昧!”
丁国强看了一下手表,对卫嘉丽说:“嘉丽,快到十点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的。”卫嘉丽起身应道。
陈宝庆起身相送说:“都十几年的熟人了,你们一下子要走了,我心里还真有些打失落。”
丁国强回应说:“是呀,我们俩也一样,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八九年了,天天与乡亲们朝夕相处,人都是有感情的。”
卫嘉丽说:“陈家墩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我们的血脉已融入了这块土地,即使我们回上海去了,今后也会常来看看的。”
陈宝庆感动地说:“嘉丽,你说得好哇,陈家墩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我陈宝庆永远是你们俩的大哥,欢迎常回陈家墩作客。”
大家都有些伤感。走到院门外,丁国强跟陈宝庆告辞说:“宝庆哥,我跟嘉丽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陈宝庆回应说:“那你俩慢走。”
丁国强夫妻俩回到家,躺在床上暂无睡意。卫嘉丽扫视了一下房间,感慨地对丁国强说:“没想到我们俩在这间老屋里一住就是十多年,以往一直嫌它破旧,现在要离开它了,心里还真有些留恋。”
丁国强动情地说:“是啊,想起当初我们结婚的那天,那么多知青朋友特意赶来为我们庆贺,那场面多热闹呀!至今想来,真是往事历历在目呀!”
“嗯,这间老屋,见证了我们青春岁月的消亡过程,也见证了我们的爱情开花未结果的忧伤。”卫嘉丽说到这,伤感的眼泪忍不住淌了下来。
“别难过,天底下没有生育小孩的夫妻多着呢,若你真喜欢小孩,回上海我们领养一个。”丁国强安慰说。
“你真不介意啊?”卫嘉丽拭干眼泪问。
“介意啥呀,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丁国强说。
“哎,国强,你刚才说到领养,你说我们把蜜香带回去怎样?”卫嘉丽说。
“蜜香?”丁国强很诧异。
“嗯,是蜜香!”卫嘉丽肯定道,解释说,“这孩子我喜欢,从她被抱来的第一天看到她,就感觉她冥冥之中跟我有缘。”
丁国强沉默了片刻,说:“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桂枝姐和宝庆哥会同意吗?你看宝庆哥对蜜香喜欢的样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似的。”
卫嘉丽听此,侧过身子面对丁国强分析说:“国强,我是这么想的,若前几年我们提这个事肯定没门,可这两年桂枝姐不是卧床的时间多吗?家里的担子几乎都压在宝庆哥身上,日子过得挺艰辛的,蜜香也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呀,如果我们找宝庆哥夫妻俩谈谈,说想带蜜香去上海生活,那样呢,一来可以减轻他们的生活压力,二来可以让蜜香在上海受到很好的教育,对蜜香的前途有好处。咱们跟他夫妻俩说明道理,既然爱蜜香,就要让蜜香有个好前程,就应该让蜜香跟我们去上海。”
“那到时AH那边来跟他要人怎么办?”丁国强问。
“你傻呀,若AH那边的人真在意蜜香,这么多年还不来探望一下呀?人家压根就没有意思再要回这个女儿了。”卫嘉丽分析到这,得意地说,“刚才在宝庆哥家我故意聊到AH那边的话题,就是探探宝庆哥的口气,他没有说就是AH那边的人来也绝不放蜜香回去的硬话。”
“这又能说明什么?”丁国强笑问。
卫嘉丽得意地分析说:“说明宝庆哥虽然喜欢蜜香,但在家庭这样的窘境下,他的内心还是有波动的,或许他心里正盼着AH来人把蜜香接走呢!所以呀,我的想法还是有戏唱的。”
“呵呵,原来你还藏了这个心思呀!”丁国强捏了一下卫嘉丽的鼻子说。
“那当然。”卫嘉丽笑道。
“就你们女人心思多!早点睡吧,时间不早了。”丁国强顺手关掉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