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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山隐隐

胡英仁被开除了。从下午被老师赶出教室之后,他就翻着围墙出去,不知道到了哪儿,直到下午放学后,回到宿舍收拾东西,碰上我和易满,便叫我俩去吃一顿晚饭,说是离别饭。按照他的说法,吃过这一顿饭之后,他就离开这个小县城,背井离乡。胡英仁有自己的想法,一直都有。校园外面的世界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只得从自身的角度,去劝一下他,听不听进去我们也不知道。在宿舍里看着他像是没事儿一样,我和易满都没有多嘴的去询问什么,省得反倒是在他心头插上一刀,好心办坏事,便应承了。

我们走到学校门口,恰巧碰到何文洁。何文洁上前问我们出校园是要去做什么,我实话跟她说,她非要缠着去,一直以来我管不了她,这次也是一样,遂任由她自个儿胡来。我们四个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学生,一个没有上进心,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干脆把逃课当成周末假期,一个现在已经被赶出学校。心思不在读书的时候,就感觉这个世界好精彩,就想着如果不读高中,是不是早就脱离了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是不是早就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早就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我们去的那家小餐馆,离学校远远的,不敢离学校太近,离学校近的话,心里不安宁,生怕吃饭中途被老师撞见,虽说很大概率不会管我们,但始终心里难受……

远远的,便看到餐馆的墙上写着一个被圈起来的、红红的“拆”字,街道边上的一整排房子都是。近年来,县城里到处都在搞拆迁,兴建高楼,很多老房子都被拆掉了,一栋栋的高楼渐渐的新起,也给这个古老的县城带来新的活力,同时也带来了很多新的烦恼,例如很多人都不愿意搬离住了一辈子的房子……胡英仁期间一直在喝酒,话都很少说,兴许是人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几杯啤酒下肚,他们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而我已经是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低着头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

随着脑袋的越来越昏沉,我看着他们的笑着的面容,感觉越来越像苦笑。他们看起来很压抑,仿佛肩上背着两座喜马拉雅山。我想问,但已经说不全话了,装做一切都了然的样子,陪着他们一块笑,没心没肺的大声笑着。关于不想待在学校的原因,胡英仁只字不提,知道内情的易满应该已经受到胡英仁的叮嘱,也是什么都没说。

“兄弟们,这次我走算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没人强迫我,我也没什么不情愿,就等着高考的时候看有没有机会回来再聚聚了。”临近尾声的时候,胡英仁并没有显得悲伤。我想他应该在选择离开教室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对于他来说,可能离开学校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反倒是易满一脸愁容,仿佛是在为胡英仁感慨,为胡英仁的选择感到可惜,或是不能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感到可惜。

瞧见易满一脸的郁郁不振的模样,胡英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这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就不能开心一点?这是践行,不是上坟,摆个臭脸给谁看?给我啊。”

易满收拾情绪,也拍着胡英仁的肩膀,说道:“有机会啊,怎么会没机会?你要是不回来,那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让你敢骗老子。”胡英仁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嘛,不就是滚蛋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再困难的事情老子都挺过来了。”

何文洁此时也是脸颊泛红,我忘记她喝了多少,因为我酒量不如她。何文洁端起茶杯抿口茶,问道:“胡英仁,你为什么这么不给老师面子咧,他可是老师诶。”

胡英仁看了何文洁一眼,而后摇着头,一脸的自嘲,说道:“我感觉我在学校里学到的几乎所有东西,已经还给老师了,所以老师是什么,我不知道……哈哈,不说了,喝酒。”

何文洁一脸兴奋,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悄悄问下你,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悄悄的告诉我,你刚刚说的再困难的……”

不等何文洁把话说完,胡英仁举起酒杯把酒喝了下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何文洁,又看了看我,摇摇头,仿佛是在抱怨何文洁为什么这么聪明,又仿佛在为自己哀叹。何文洁见对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聊下去,又把话题扯回正轨,说道:“老师也不为难你啊,他就是想让你收收你的锐气而已。”

胡英仁说道:“以前觉得你配不上卫执,忽然现在怎么就觉得卫执这傻子是傻人有傻福,或许遇他遇见你,是他命里的福分,注定要你帮助他度过这个难关。”说完,胡英仁又转头对我说:“好好待她,别辜负了人家苦追你那么久,她是来帮你的,是你的贵人。”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摇头笑着。

易满端起酒,对我说道:“瞧你那一脸委屈的样子,难不成是觉得何文洁配不上你还是什么?”我连摇头表示不是。易满趁道:“那你这是什么笑容,是不是该罚一杯?”

我摆着手说道:“你们也知道,我以往也就是半杯酒的量,今天已经喝了这么多,真喝不了了。”易满听罢,把酒碗放下,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熄火了,还是说发动机还没发烫。”

正默默喝着酒的胡英仁呛了一下,整碗酒泼洒在桌子上,酒水顺着桌子上的鱼骨头往胡英仁裤裆上躺,胡英仁连忙抽出桌面上的餐巾纸,不停地擦拭着。易满拍着胡英仁后背,说道:“难得呀,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囧。”

何文洁微笑着,笑得很妩媚,由于酒精的作用,她脸上已经微微红润,说道:“你们又不好好学习,然后就总是认为别人做的都是错的。”

她的脑袋里总是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正常聊天,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说些不相干的事,我们往东说,说着说着,她忽然就往西说了。思维跨越度很大,我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么教出她这个女儿的,或者说她看得比较深远,深远到我连察觉的资格都没有。说是有的放矢,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根本找不到头绪;说是瞎扯,却觉得她始终是话里有话,我无法察觉。就感觉跟下棋一样,人家是个九段的职业棋手,而我仅仅是个刚启蒙的小白,我刚下完这一手棋,她就已经想到无数个收拾我的办法了。但她的这话我听明白了,是在骂我,或者是在骂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因此,我对何文洁反问道:“你不也是成绩倒数的一个吗?”

“所以我不在乎那么多啊,老师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大不了就逃学呗。”何文洁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的这番话,让我肃然起敬,只得双手抱拳说道:“说得如此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何文洁得寸进尺,说道:“有道理吧,赞我一个。”

我笑着说,“听君一席话,欲挂东南枝。”何文洁佯装一脸呆滞,说道:“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一条白绫。”我默默端起酒碗,不说话,投降认输。

易满端着酒碗,说:“你们两个要打情骂俏到别处去,今儿的主角的英仁,是励志剧,不是狗血爱情剧,身为单身观众的我不喜欢你俩,离我远点。”

胡英仁对易满的抱怨早习以为常,也不出意外的加以嘲讽道:“哎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单身了?”

易满仿佛期待胡英仁这句话很久了,急切地拍着胡英仁肩膀顺势反击,说道:“你有对象吗?你有女朋友吗?不好意思,你也没有,所以啊,兄弟,别嘲讽我啦,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易满一脸的高兴,自己挖坑结果自己跳进去的胡英仁也不恼怒,反而一脸“尽管你伤我千百遍,我依旧待你如初恋”的模样,诚恳劝诫道:“你去向那个谁表白就好,她肯定会同意。”

何文洁在我耳边低声趁道:“别看胡英仁一脸无所谓,刚刚他准备急眼了。”

我不信,说道:“不可能吧。”

何文洁道:“等着吧,要是易满再说的话,估计他真要翻脸了。”我不再说话,默默看着他俩。

易满被胡英仁这么一激,喝下一口酒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壮胆,几次到嘴边的话反复被他咽下去,最后颓丧说:“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没必要,都快毕业了。”

胡英仁得意的笑着道:“看到了吧,就你这怂样,还想早恋?”

我见状趁机给他补满一碗酒,补上一刀道:“这么点酒还不够壮你的那个熊心狗胆,再来一碗。”

胡英仁反过来拍着易满肩膀,谆谆教诲说道:“你呀,凡事畏首畏尾,什么时候才做出一件出息的事。再不下手,花就被摘了。”

易满不满,站起来,爆发自己的小宇宙,手拍着桌子,仰头灌了一口酒,义薄云天的说道:“本山人要去当兵,天天谈情说爱有什么出息,最后的结果也就是娶妻生子,养儿育女,然后终其一生,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所困,有什么好羡慕的,只有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才叫真男人,就问你们敢不敢,就问你们服不服。”

胡英仁朝其竖起大拇指道:“服,为了你的梦想,干。”说完,率先举起酒碗,我们也跟着举起酒碗。他的这番话估计也是很早就想说了,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或者说是没有氛围,毕竟在宿舍里,那张图已经挂两年多了。

易满脸微红,很兴奋,说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啊,等我去当兵的时候,你们要来送我,到时候我三合个影。”

我问:“有这一出吗?”易满说:“电视上看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何文洁百无聊赖的用手绕着自己的发丝说:“是真的。”胡英仁放下酒碗,说道:“不管有没有这么一出,我们都会来为你践行的。”我附和道:“一定会到场的。”

成功登上主角位置的易满转头问我道:“你咧,卫执,将来你要做什么?”

我着实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演完自己的戏了,脑袋一懵,忙夹起一块肉缓解心中焦虑,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没想好,过且过吧。就我这个人模狗样,毕业后不就是出去打工么,还能做什么。”

何文洁却一脸吃惊,拆台说:“什么叫还没想好,你今天上午不是说要考上大学吗?”

我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说的这话,一脸懵的看着何文洁,反问道:“我今天上午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何文洁说道:“还装。”她一脸生气的模样,让我内心发寒。我说道:“明明是你在装吧。”

我匪夷所思,同时在为她的演技感到震惊,如果这家伙学演戏,绝对吃得香,这谎言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的,还一脸的真实。

何文洁反问,“你说的话我会不记得吗?”

在她那犀利而又悠远的眼神下,我不得不缴械投降,说道:“那好吧,你高兴就好。”转头对他们说:“我就是想考上一所大学,让我有四年的时间来思考一下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胡英仁说道:“咱们这几个人呀,就你最有希望上大学,别辜负老天爷给你的天赋啊”

我反驳胡英仁:“呵,说得像我现在的成绩有你的好一样,上次月考就跑到了四百多分,都快进二本线了,好意思说我。”

胡英仁唇齿反击:“那不一样,我是纯属运气好,而且这次之后,也就三个多月的世间就中考了,这三个多月一彻底荒废,我也就没那个念头了。”

易满好像听不到我们的对话,抬起桌上的头。一心一意为虎作伥,对我扬起沙包大的拳头,说:“考不上我揍你。”

何文洁笑道:“你们就放心吧,有我管着,他肯定得起早贪黑的背单词、做习题,他考上大学的事,我包了,到时候如果考不上,我第一个拿刀砍了他。”一副“有我在,别担心”的模样。她一脸欣慰,我知道她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大费周章,直接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胡英仁说:“你呀,跟着我们荒废了一年多,现在距离高考就两个多月,时间对于你来说应该还充足,勉强能够考上个二本。”我反问胡英仁:“你咧?”胡英仁夹起盘子里的一块肉,边吃边说,口齿不清道:“就我这个样子,是上大学的料吗?”易满说道:“是。”他难得的和胡英仁窝里反。胡英仁白了易满一眼,仿佛是在为这个兄弟的背叛感到痛心,接着转头对我说:“你就好好学,时间还很充足,绝对够你的。”

我为了自己未来八十多天的快乐生活,做出挣扎,说道:“充足个屁,连语文书都不知道丢哪儿了,还说看书。”

何文洁趁机道:“我有,从高一到高三的都有,而且是新的,还有一大堆的练习册,就在我桌子上,哪一科目都有,自己拿。”刚说完,似是又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那里面还有文科的资料,明天我收拾一下,你把文科的拿去扔了。”

易满附和道:“我也有很多参考书,还有很多没做的习题哟。”

易满格局比较大,脑洞比较奇特,高考还没到,就已经想着我被录取之后的事了,“要不要办升学酒,我给你份子钱。”

我也被他带偏,说道:“别,除了你们没人来,也不会叫其他人来,所以不办最好。”说完,我才意识到被他的思路套上了。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办酒席,而不是辩驳说“万一考不上咧”,兴许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真的是想考上大学吧,只不过一直都被自己埋在心底起灰。

被身边人背后插上一刀的痛苦,或许只有被插过那一刀的人才知道。何文洁毫不犹豫的给我插上一刀,揪起耳朵就骂,“你爸妈呢?你老姐呢?你居然把我们的重要性排在家人前面?他们不是人吗?”何文洁说的话我无法反驳,因为年少无知,所以不知道亲情的珍贵。

胡英仁说道:“你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说吗?”

三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我,邪恶的内心顿时觉得他们就像是饿了的二哈,等着主人喂饭,让他们吃饱了好有力气去欢乐地搞破坏。我敷衍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想听我姐的故事,倒是先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啊,今天下午的你很反常啊,一直都那么冷静,今天居然那么出格,要是你说没碰到重大事情,打死我都不信。”这段不堪的经历我不想说,也不会说,就像胡英仁也不会跟我说他的遭遇一样,我很笃定。

胡英仁没说话,倒是何文洁一脸的期待说道:“你就说说呗,我们想知道。”她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后面易满又在骆驼身上加了致命的稻草,说道:“哪儿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故事,你这不是瞎搞嘛!”

“不想说就不说啦,这种事说出来,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的。”胡英仁一语双关的话让我很是难受,看起来是善解人意,殊不知这句话更是在将我的军。我在想如果我也会激将法,那该多好,这一招就已经够对付很多小白鼠了。

我看着胡英仁,发现他嘴角不经意的翘起。感觉这点儿酒好像还没让他失去清醒的头脑。而我被他再这么一刺激下,顿时清醒了很多。我摇头苦笑,败下阵来,捋了捋头绪,说道:“我姐在我读初二的时候,被我老爸老妈赶出了家门。”

易满一脸好奇,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她不想嫁人,所以就被赶出家了。”

易满看起来很感兴趣,可能也是因为他家里也是那种状况吧,又问:“那她现在呢?”

我说道:“不知道。”

易满沉默。我本以为事情过去,不料何文洁又掀起波澜,“你们有过联系吗?”我想喝口茶,不料端错了,假装大口喝了一口酒,缓缓放下杯子,说道:“初三的时候她寄了一封信回来给我,叫我帮她办一张身份证,我们才有了联系。”

胡英仁平静说道:“那还好,我怕连你也让她心灰意冷了呢。”我强颜欢笑说道:“有可能吧,或许已经让她心灰意冷了。反正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又还能怎么办。”一阵寒风吹过,瞬间觉得有点儿冷,我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且昏暗的天空,心道要下雨了啊。

何文洁说:“她回来过吗?”我摇着头说道:“去年回来过,我爷爷死的时候。”

易满不解,问:“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摇头。”我一脸看白痴的模样看着他。易满很是自觉,沉默地端起酒碗挡住自己的脸。

胡英仁问:“你爸妈怎么对她?”

我说道:“我姐不想见他们,在他们回来之前就走了。”

“命真苦。”何文洁感叹一声,“瞬间感觉我幸福多了。”

“你就满足吧,当初她的那个谁离开学校的时候,在被窝里哭了被我们抓个现行。”心胸狭隘的易满毫不留情的揭露出我的伤疤。少年的我们,脑袋里的思维好跳脱,也许这就是我们学习成绩差的原因吧

“话说,你现在还喜欢她吗?你的初恋。”何文洁笑过后,变得一本正经。我装作不在意,实则内心波涛澎湃,故作一脸镇静地沉思一会,说:“我不知道,但我不愿意再去打扰她,因为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只会是破坏她平静生活的那个人。”说完,我转头看着何文洁,我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喜怒。

易满抱怨说:“又秀恩爱,真不要脸。”

胡英仁沉浸在我们的对话所带来的幽深意境之中被易满的抱怨打断,顿时嘲讽道:“别不乐意,有本事你去找一个呀?”

离别的愁绪始终是压在我们的心头,一群人只不过是在这里强颜欢笑,自欺欺人罢了。只不过几口酒下肚,人就狠起心,高兴的氛围让自己认为这是一个欢送会,让自己对现在的快乐和豪言壮志信以为真。就仿佛胡英仁根本没走,他一直都在,只是没人看得到他罢了。当我们一直在专注自己的成绩的时候,老师总是说我们不要“一叶障目”,一时的得失不值得挂在心上;当不再为自己的成绩好坏而烦忧,眼睛里看到的只是李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时候,老师却说我们就是那害群之马。那时候总觉得老师说的很多话都含有矛盾,但总是找不到理由去反驳,或许是他们的威严把我们的心智压低了。我们每一天都在沿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构筑好的框架反复行走着,心里一直盼望着快点到头,但是当有一个人掉队了,心里的善良还是很感慨。

离开餐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不知道为什么,何文洁最后又喝了几杯酒,喝得酩酊大醉,醉的不省人事。走出餐馆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胡英仁要走了,他也没说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他要去找谁,也不知道他还在这里呆多久。我们三看着他背影在渐渐融入了茫茫夜色中,直到被黑暗所吞没。随后易满带着他的微醺回了宿舍。

两人走后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这天气跟当初送梁学莎上火车的场景如出一辙。我搀扶着何文洁躲在商铺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子,等了半个多小时,雨势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得更大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要冲入雨中去买一把伞,还是继续看老天爷的脸色。

等雨停的过程中,何文洁吐了。在我去买纸的时候,她蹲在墙角痛哭着,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着几十秒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落水鬼,披头散发。我扶起她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反应,什么话也不说,温顺的像是一只小绵羊。我再次转身去买了一把伞。艰难地把她背到背上,送她回家。

一路上,何文洁一直在我的背上胡言乱语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喝那么多,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一个任意妄为的人,于自己,于他人。在我的背上,期间她呕吐了几次,顺着我的耳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醉醺醺地说:“卫执,我们分手吧。”尽管她醉了,但我还是弄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极力的想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管在她眼里看来是多么的憋手蹩脚,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呢?等你醒酒了再说吧。”

何文洁沉默了很久,问我:“下雨了吗?”

我说道:“下了,很大。”

何文洁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说道:“我怕我酒醒了就说不出来了,其实我也只是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而已,只不过你成了那个被我伤害的人而已。”

我说道:“那换我来说,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文洁道:“你不会说的,因为你甩不开我。”何文洁搂紧我脖子,继续说道:“刚刚胡英仁说了,我是你的贵人,他的话让我有了一些想法,我想成为你的垫脚石,让你走得更远一点。”

我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话?牺牲自己是很伟大,但图的是什么呢?我是一滩烂泥,你扶不起我的。”

何文洁道:“答应我,明天开始,我要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又问:“为什么要让我好好学习?如果说你不喜欢我,不要缠着我便是,如果喜欢我,就该和我共同努力啊!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好好学习,而你却不学呢?”

她没有说话,或许是酒精让大脑宕机了。沉默了很久之后,我们俩都不说话,对方心底想着什么,不知道,最后只得愚蠢的继续刚刚被抛弃的话题。我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走。”

何文洁沉默了很久,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认。我忽然感觉背上有一点儿温热,可能是口水吧,但愿不是眼泪。何文洁带着哽咽问:“卫执,你爱过我吗,又或者说爱情是什么?为什么在你身上,我感觉不到你对梁学莎的那种态度。”

这个问题问得出其不意,我没有做什么考虑,顺口就说:“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如果知道了,我想我就解脱了,也就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去干什么了。”我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呢?为什么一开始明知道没有,却为什么还非要缠上来。”

何文洁说道:“没什么,只是好奇,就随口问问。”

我说道:“喝醉了还有这么多的废话。”

何文洁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我沉默了许久,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总觉得很自然,或许这就是我的悲哀吧,最后只得笑道:“你呀,狗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你又想要做什么重大的决策了?”

何文洁说道:“重大决策?不是说了嘛,成为你成长路上的垫脚石啊,而后你什么也没做错,说错就错在你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吧,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道:“装作知道的样子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何文洁道:“卫执,可能你有一天真的会明白吧,但我更想你永远也不知道,卫执,我很想陪你走下去,不想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何文洁挣离我的后背,一个踉跄,我急忙扶起她。雨水顺着伞骨淋在她头上,我急忙把伞往她那边移。她盯着我好一会,却是蹲下,把头埋在膝盖哭了。我就静静地为她打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之后,她站了起来,说:“卫执,你先回学校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会儿,散散心。”

我思考片刻,简单说道:“我不放心。”

何文洁凝望着我,笑道:“就这么个几百米的路,能出什么事儿,这附近不会有什么坏人的。”见我无动于衷,她才继续说道:“倘若你不嫌累,那你送我回家吧。”

我微笑点头答应她。一直以来,她话里话外,矛盾之处很多,开始的时候还能尝试着去猜测,但当她一直这样的时候,便很容易让我认为她这是故意的,或者说她的脑袋其实也很混乱,可能比我的还混乱。自己也曾尝试着去理清楚那一团冗杂的线团,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耐心的理,但时间一长,便觉得很糟心,点火烧了。

她重新趴在我的背上,哼着我没听过的小曲,很伤感。我问:“哼着什么,怎么听起来很悲伤。”

文洁没有回答我问题,只是说道:“卫执,你相信有轮回转世么?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人一定会有来生,我是不是中邪了?”

我回答道:“当你说出‘中邪’的时候,你就已经相信轮回转世。对我而言,我只能说不知道,倘若有可能,我也很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何文洁说道:“卫执,如果有那个可能,你别伤心,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真有一天你弄清楚了轮回,会不会还来找我?”

我说道:“没问题,如果我弄清楚轮回了,一定会去找你。”

何文洁说道:“只怕弄清楚轮回之后,你是看不上我这个丑小鸭了。”

我回答:“不会,你不是丑小鸭,胡英仁说了,你是我的贵人。”

何文洁说出了很哲学的话,“累了就把我放下来,但愿你不要背着我走很远的路。”

我说道:“不会,反正你有手有脚的,怎么可能让我一直背着你。”

何文洁道:“可你不要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活着。”

我说道:“既然不喜欢我这个样子,那我就改,虽然可能会很慢,但我一定会改。”

何文洁说道:“那就好,记住你说的话。”

我点头。一直以来,我没了解过她,没了解过何文洁。从我坐到她身边,成为她同桌的那一刻开始,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