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风文集(第三卷):马克思经济学和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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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的学说在理论上代表了当时尚未从“自在阶级”转变为“自为阶级”的无产阶级的要求和利益。他们的学说同无产阶级在斗争的初期对于资本主义的认识程度和希望普遍改造社会的模糊趋向是相适应的。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的阶级倾向虽然比较复杂,但就其基本倾向来说则是无产阶级的倾向。

一种学说是不是某一阶级的要求和利益的代表,从根本上说,并不取决于提出这种学说的人的主观愿望和自己的表白,不取决于他们是作为一个阶级还是作为全人类利益的代表者出现的,也不取决于他们所受的教育和个人的地位。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都以全人类利益的代表者的姿态出现,要求立即解放全人类,改善社会一切成员的生活,首先要求解放无产阶级,改善最穷苦阶级的生活。就他们所受的教育而言,资产阶级“启蒙运动”对他们的影响是比较深的。就其社会地位而言,出身于封建贵族、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家庭并在社会上层活动的空想家们当然和无产阶级有极大的区别。正如《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他们本身的生活地位”是使他们“以为自己是高高超乎这种阶级对立之上的”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53页。人物的原因之一。但是,在分析某种社会思想和学说的阶级实质时,应该抓住一个根本点,这就是看这种思想能不能越出某一阶级的生活所越不出的界限,这种学说在理论上提出的东西是不是某一阶级在实践中要达到的理想。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分析当时法国社会民主派分子的阶级实质时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原理:“按照他们所受的教育和个人的地位来说,他们可能和小店主相隔天壤。使他们成为小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是下面这样一种情况:他们的思想不能越出小资产者的生活所越不出的界限,因此他们在理论上得出的任务和作出的决定,也就是他们的物质利益和社会地位在实际生活上引导他们得出的任务和作出的决定。一般说来,一个阶级的政治代表和著作方面的代表人物同他们所代表的阶级间的关系,都是这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8卷,152页,人民出版社,1961。

用这样一个标准去衡量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就可以看出,空想社会主义绝不是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资产阶级社会主义不能越出资产阶级所越不出的界限,资产阶级社会主义的实质就在于希望保存资本主义社会一切祸害的基础,巩固资本主义制度,同时又希望医好资本主义社会的病症,消除这个社会的祸害。空想社会主义则远远超出了这个界限,它抨击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部基础,提出了消灭阶级对立的必要。空想社会主义的实质就在于用幻想的消灭阶级对立的未来社会方案来代替资本主义制度,把资本主义制度“抛到垃圾箱里去”(恩格斯语)。

用这样一个标准去衡量空想社会主义,就可以看出,空想社会主义绝不是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不能越出小资产阶级所越不出的界限,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虽然批评了资本主义制度,但它是用小资产阶级和小农的尺度去衡量资本主义制度的。它的理想的社会制度不是比资本主义进步而是比资本主义倒退了的社会制度,它要“把社会一切成员变为小资产者和小农”(恩格斯语)。空想社会主义则远远越出了这个界限,它是要以比资本主义制度进步得多的社会制度来代替资本主义,它“含有对新世界的预见和幻想的描绘”(马克思语),它做出了“关于未来社会的一些积极的结论”(马克思和恩格斯语)。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是一种反动的社会主义,而空想社会主义则在许多方面曾经是革命的。

空想社会主义是在资产阶级统治的压迫下产生出来的,是当时无产阶级对这种统治进行斗争的一种理论表现。无产阶级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经历了两个不同时期。在初期,即在破坏机器和自发斗争的时期,他们并不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不理解社会阶级的剥削关系,不理解阶级所担负的历史使命,但是他们已经认识到资本主义各种现象的片段及其外部联系,他们自发地反抗资本主义的压迫和剥削,希望普遍改造社会。空想社会主义正是在这个时期并且也只是在这个时期从理论上代表了还是“自在阶级”的无产阶级的要求和利益。到了第二个时期,即无产阶级有意识、有组织地进行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的时期,空想社会主义便失去任何实际意义和任何理论根据。马克思在《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中曾经非常明确地指出:“这种社会主义是只有当无产阶级尚未成长到自己那个自由历史运动以前,才在理论上代表着无产阶级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选》,中文1版,第1卷,198页。在这以前的著作《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也曾经指出过:“正如经济学家是资产阶级的学术代表一样,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是无产阶级的理论家。在无产阶级尚未发展到足以确立为一个阶级,因而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尚未带政治性以前,在生产力在资产阶级本身的怀抱里尚未发展到足以使人看到解放无产阶级和建立新社会必备的物质条件以前,这些理论家不过是一些空想主义者,他们为了满足被压迫阶级的需求,想出各种各样的体系并且力求探寻一种革新的科学。但是随着历史的演进以及无产阶级斗争的日益明显,他们在自己头脑里找寻科学真理的做法便成为多余的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卷,157页。

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的阶级倾向比较复杂,除了无产阶级的倾向以外,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倾向对他们也有某些影响。这一点也许是讨论中引起意见分歧的原因之一。圣西门的实业制度中保留了私有财产,并且保留了私有财产取得收入的权利。在实业制度下,居领导和统治地位的是科学家和实业家,而实业家又首先是些资产者。这些都是圣西门的资产阶级倾向的表现。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有非无产阶级倾向的影响,是由当时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不成熟的阶级关系决定的。当时的无产阶级对于自身所处的地位还抱有幻想,加之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自己所处的那种生活地位,所以他们必定还会有非无产阶级倾向的影响。但是,问题不在于有没有这些倾向,而在于分清什么是基本倾向,什么是非基本倾向。恩格斯在分析圣西门的资产阶级倾向的一些影响以后强调指出:“但是,圣西门特别强调的是,他随时随地都首先关心‘人数最多和最贫穷的阶级’(la classe la plus nombreuse et la plus pauvre)的命运。”《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9卷,21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恩格斯的结论是:“在圣西门那里,除无产阶级的倾向外,资产阶级的倾向还有一定的影响。”恩格斯:《反杜林论》,1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这个结论对于傅立叶来说,基本上也是适用的。所不同的只在于傅立叶还有小资产阶级倾向的某些影响。欧文的无产阶级倾向比圣西门和傅立叶表现得鲜明一些,他在“被逐出上流社会”以后,曾经“直接转向工人阶级,在工人阶级中又进行了30年的活动。当时英国的有利于工人的一切社会运动、一切实际进步,都是和欧文的名字联在一起的”恩格斯:《反杜林论》,280页。。即使这样,我们在他的学说和实践中也还能看到他同时有非无产阶级倾向的影响。

以上是我对经典作家有关论述的理解和想法。最后,我想说一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空想社会主义阶级倾向问题的结论只是我们研究工作的指南,而不是出发点。我们应该详细占有空想社会主义者的思想材料和有关历史材料,对他们的阶级倾向进行具体分析。但本文的任务在于对若干引证“释疑”,所以具体分析的任务只能留待以后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