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雍氏之役(二)
【原文】韩二·楚围雍氏五月
楚围雍氏五月。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韩又令尚靳使秦,谓王曰:“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臣闻之,唇揭者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尚靳归书报韩王,韩王遣张翠。张翠称病,日行一县。张翠至,甘茂曰:“韩急矣,先生病而来。”张翠曰:“韩未急也,且急矣。”甘茂曰:“秦重国知王也,韩之急缓莫不知。今先生言不急,可乎?”张翠曰:“韩急则折而入与楚矣,臣安敢来?”甘茂曰:“先生毋复言也。”
甘茂人言秦王曰:“公仲柄得秦师,故敢捍楚。今雍氏围,而秦师不下,是无韩也。公仲抑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是楚以三国谋秦也。如此,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秦王曰:“善。”果下师于崤以救韩。
【典故演绎与职场映射】
就在与东周、西周两国交涉的同时,韩国将最大的希望寄托于西陲虎狼——秦国。其实说到底,楚国攻打韩国,起因也是与秦国有关系的,楚怀王怨恨之前秦国在丹阳打败楚国时,韩国坐视不救,于是派昭应带兵围攻韩国雍氏。
韩襄王已经在宫城的楼台上伫立眺望月余,此刻的他,恨不得宫城能建得再高一些,最好高耸入云,这样就能时刻看着使臣们快马加鞭地奔赴秦国。他甚至都在臆想着西北风能将秦王大殿中的君臣对话,拂面而至,好让自己第一时间就知道秦国终于答应出兵的消息。官道上渐行渐远的扬沙带走了他的期盼,风雨兼程下蒙尘而来的华盖扣动着他的心弦。
5个月的煎熬让韩王心力交悴,他等不急了,刚刚派走的使臣尚在韩国国境内疾驰,王城中新的使臣又向西而行了,一波又一波,韩、秦之间的要道上尽皆韩国出使秦国的各级官吏。然而,依然没有等来秦国出兵相助的消息。
韩王再遣使臣,尚靳受命而行。韩国的使臣都深知这次出访的重要性、紧迫性,尚靳一路不敢倦怠,昼夜兼程,终于来到了咸阳、来到了巍峨雄阔的秦王宫。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在秦王登基大典时,他代表韩国向新秦王道贺。一样的宫城殿宇、一样的秦王,只是这次尚靳的脚步多了几分匆匆,甚至有好几次都走到了秦宫侍从的前面。大殿上,秦昭襄王端坐于上。王座左侧,并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贵妇,她就是宣太后——芈八子,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太后,太后的称谓由她而始。她也是中国历史上首位临朝执政的太后,开创了女性执政的先河。她在位期间,辅助秦昭襄王管理国事,周旋于群雄之中,游弋在列国之间,以女流之身,纵横列国,左右着整个战国的时局。
尚靳微微一怔,他知道,今天与其说是打动秦王,倒不如说服宣太后更为有效。但出于邦交礼制,尚靳在一个深呼吸后,对着秦王开始了他的说辞:“君上,韩国于秦国而言,绝非一般邦国交往,韩国的存亡直接关系到秦国切身利益。诸侯西进图秦,韩国可为秦国之屏障;秦国东进征伐,韩国可为盟国,随秦而行,过境、驻兵、整训、援持,百利于秦。而现在楚国兵围雍氏、直逼韩都,万分危急,秦国却坐视不理,迟迟不发兵救助。如若韩国有失,韩秦之间,如唇齿依存,必然唇亡齿寒。还请秦王慎思速定,以安天下。”这段话是说给秦国君臣的,但尚靳却将目光停留在宣太后的脸上。果然不出所料,宣太后一个爽朗的笑声,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自然也包括秦王:“韩国的使者来了那么多,只有尚子的话说的有道理。”随后,宣太后召见尚靳,开始了小范围的闭门国事谈判。太后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她那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话,这段话犹如一条荆棘,生生地抽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以至于历经2000年,仍被后人津津乐道。宣太后对尚靳说:“我服侍惠王时,惠王把大腿压在我身上,我感到疲倦不能支撑,他把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时,而我却不觉得沉重。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样对我来说比较舒服。秦国帮助韩国,如果兵力不足,粮食不多,就无法解救韩国。解救韩国的危难,每天要耗费数以千计的银两,难道不能让我得到一点好处吗?”
尚靳在听得面红耳赤之际,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秦国谈条件了,只要谈条件就好,谈条件就意味着有达成共识的基础,最怕的就是对方不表态、不提要求、不谈筹码。可是韩王没有赋予自己决断的权力,而且给秦国多少钱粮才能促其出兵,这些条件韩王能答应吗?能满足得了秦国的胃口吗?谈判总算有了突破口,尚靳马不停歇,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王城,禀告韩王。
不消时日,尚靳归国复命,把宣太后的意图禀告给韩王。其实自从派出第一波使臣入秦时,韩王就知道,请秦国出兵解围,必然会以钱粮甚至城池人口作为条件。作为老牌的诸侯强国,自从三家分晋之后,韩国就不断地被别国侵蚀,国力虚弱,武力疲惫。自家都没有余粮,还拿什么给秦国?要是再遇上城池索要,像秦国这样的虎狼之国,不是图谋大城,就是战略要塞。一旦答应,只不过是用舍弃其他城池换取雍氏的保全而已,这笔账韩王还是能算得清的。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韩王派遣张翠再赴秦国,这一次将剑走偏锋,不花钱也要把事办成!
张翠出发了,一改之前韩使心急火燎的样子,假称自己身染病恙,慢慢腾腾的,每天只过一个县城,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秦国。谈判有时候就是这样,开出条件的人一样很期待结果。自从尚靳离秦后,秦国上下也在等待着韩国的回复。等待就是这么奇怪,越等越急,越急越盼,越盼越怨,越怨越等。这次换成宣太后和秦王站在了秦王宫的楼台上向东眺望。韩使张翠来了!秦国有点儿小激动。但是激动归激动,淡定还是要装一下的。秦王、宣太后并没有马上召见张翠,先安排左丞相甘茂接待会晤。甘茂问张翠:“韩国现在已经很危急了,居然还派先生抱病而来。”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就不能派个身强力壮、腿脚麻利的赶紧来吗?张翠却不以为然地说:“谁说韩国很危急了,还不至于,不至于!只是快要危急了而已。”典型的文字游戏。甘茂说:“秦国堂堂大国,秦王智慧圣明,韩国的危急岂是秦国不知道的。现在先生却说韩国并不危急,可能吗?”甘茂就差再问一句:你们不着急,三番五次派遣使臣接踵而来,是没事干玩的吗?张翠悠悠然:“丞相不要急,且听我说,如果韩国真到了危急时刻,转身归顺楚国不就行了,一切危机自然迎刃而解,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还能来秦国商议相助之事吗?不能,不仅不能,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了!”甘茂何其睿智,张翠所言的情形,他一听就懂:“先生无须多言了,我这就进宫。”
甘茂进宫禀告秦昭襄王:“韩王和相国公仲侈寄希望于能得到秦国援助,才会不抛弃、不放弃,倾力抵御楚国。如今雍氏被围已经5个月了,兵竭粮尽,我秦军再不去援救,韩国必败。韩国主战派公仲侈因孤立无援,已心生退意,不理朝政。一旦让亲楚的公叔上位,总揽韩国军政,势必会实行韩、楚联合,结为一体。届时,不仅韩国与楚国结盟,就是魏国也会慑于楚、韩联手而听命于楚国。楚、魏、韩组合的建立,可以使楚国举三国之力图谋秦国。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与其坐等三国合力来攻,不如主动出击,明着是为了解韩国之困,实则为秦国安危而打破三国合一的可能性。”秦昭襄王明辨时局,同意出兵。秦军自崤山挥师而出,楚国久攻雍氏不下,徒耗军资国力,得知秦国已然出兵,随即撤回!雍氏之围顿解。
雍氏之围已解,企业中的管理者在面临重大问题时的处置策略会得到怎样的启发呢?逆向思维和发散性思维,往往能给难题的解决提供突破性的路径。张翠采取逆向思维——分析韩国孤立无援,雍氏破城后,所面临的处境。楚国在尚不具备鲸吞韩国的能力和条件前,会逼迫韩国求和,这是韩国最大的不利结果。进而采取发散性思维——韩国求和后,于己是失地存国,但于天下格局而言,对秦极为不利。他没有仅仅局限在雍氏一城的得失上,而是看到了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并陈明利害,帮助本国度过危机。
作为管理者,不能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将目光仅仅停留在单一问题或事件的本身,要看到问题背后隐含的问题。当我们面对单一问题或事件时,如果能将视野放开,通过一个问题的处理解决一个系列、一个流程、一个系统中存在的隐患,进而加以规避和预防,才能使企业管理做到未雨绸缪。管理者管理能力良莠不齐,不在于谁能处理多少问题,而在于谁能通过对流程、制度、体系、模式的调整,预防和杜绝多少同类问题的产生,逆向思维、发散性思维将有益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