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转道的青年时代:云游参学与担当大任
一 云游参学 苦修悟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古代文士的一种风尚,而佛门中也有“云游参学”的传统,所谓“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行”。佛门中的“云游参学”通常是一些受过具足戒的比丘,为了悟道或是求法而游历天下名山大川,遍访各地高僧与善知识。《祖庭事苑》上说:“行脚者,谓远离乡曲,脚行天下,脱情捐累,寻访师友,求法证悟也。所以学无常师,遍历为尚。”僧人参禅是为开悟,不同人开悟的因缘也各有不同。许多禅师为求开悟需要到不同的地方,跟从不同的老师修学,有的僧人需要参访多个地方,经历多个老师的指点后方才开悟。在没有互联网和通信设备的古代社会,云游参学的方式不仅增长了僧人们对各地风土人情的见闻,也接触到不同老师和道场修学的风格和方法,这对于他们学修的成长,以及将来的弘法利生十分重要。
闽南佛门有一股风气,青年僧人若是到过江浙一带著名的禅宗道场如金山、高旻、天童和天宁等丛林参学的,回来后便备受推崇。这是因为历史上这一区域是一个禅宗十分兴盛的地区,禅宗名刹林立,不仅庙宇高大,佛像庄严,而且都继承了临济宗凌厉的宗风,出了不少高僧大德。虽然,江浙一带以临济禅宗为主,但不同丛林的宗风与规矩也各有特色,如金山江天禅寺自宋代佛果克勤、清代箬庵等禅师住持以来,僧众一律坚持结跏趺坐,保持“金宝塔”形象;而扬州高旻寺以坐香时间长为特点,一天要坐十四支香,要求极严格;因而丛林间有“金山寺的腿子难熬,高旻寺的长香难坐”之说。
1893年,转道法师因为父亲患病,便回到家中为父亲侍奉汤药。父亲逝世,转道又亲自为之料理后事。由于父母相继去世,剃度恩师喜修和尚也已西归,转道和尚对人生如梦似幻的体悟更加深刻,正如《金刚经》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时候的转道已然了无牵挂,这也促使他下决心要外出行脚参学,欲遍访大江南北的名师宗匠。
年轻的转道独自一人离开家乡,踏上了北上求学的道路。江苏镇江的金山寺是他访学的第一站,并在此一住就是三年。这期间他参谒了隐儒、新林、大定、赤山、法忍等高僧。说来也巧,福建籍僧人圆瑛、会泉等法师也在这一带参学,他们都曾在宁波天童寺通智大师座下听讲《楞严经》,又在谛闲法师那里学习天台教观,其中会泉与转道都是受具戒于漳州南山寺,现在又成了同参道友。之后,转道和尚又赴扬州的高旻寺参禅,在高旻寺月朗和尚的座下学习禅法。僧人在坐禅时往往以点香来计时,高旻寺以“长香”道风著称,僧人坐禅一坐就是数个小时。转道和尚在高旻寺一住就是三年,受到了严格的禅修训练。禅宗大德虚云和尚当时也在高旻寺修学,刚好与转道是同参,二人也就此开始了一生的友谊。
面对严苛的训练和修行上的困难,转道和尚时刻以报答母恩来激励自己。七年之中,他足不出山,终日精进修学。这段艰苦的经历,转道的弟子庄笃明居士曾有过精彩的记述,读来令人感动。
当是时,金山高旻正永恶辣钳椎,严整宗风,师前后六七年,迹不出山。每于懈惰时,痛自锥劄,念今日全由母氏成就,胡可负恩。用自警策,故戒业精苦,禅虑湛纯。
印度佛教原本有着强烈的出世主义色彩,在传入中国后与主张尊亲重孝的儒家伦理产生冲突。佛教僧侣离尘绝欲,弃家辞亲的出世行为受到中国儒家人士非议。然而,在中国佛教的孝道思想理论体系构建中,孝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入世之孝”,另一种是“出世之孝”。佛教认为,入世之孝即《孝经》所述养亲、尊亲、显亲三个层次,在佛教孝道理论体系中这些是属于“小孝”和“中孝”,以“佛法”利益父母,这才是佛教中的“大孝”,也称“巨孝”。佛教认为“尽孝源于报恩”,并且强调“报四恩”,即父母恩、众生恩、国王恩、三宝恩,其中报父母恩被排在了首要位置。在《本生心地观经》中记载,父母养育子女之恩,广大无边,孝顺父母,就将得到诸天护持,福乐无尽,不孝顺父母,将来即堕于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中。《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述说了母亲对孩子成长的十重恩德:第一、怀胎守护恩;第二、临产受苦恩;第三、生子忘忧恩;第四、咽苦吐甘恩;第五、回干就湿恩;第六、哺乳养育恩;第七、洗濯不净恩;第八、远行忆念恩;第九、深加体恤恩;第十、究竟怜悯恩。这十重恩德有对父亲守护、养育之恩的论述,更侧重于对母恩的全面阐释。佛教认为在无限生命与无始轮回之中,子女若能以佛法利益父母,使父母最终获得解脱和究竟安乐,这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也才是真正的大孝。《大乘本生心地观经》里说:“父有慈恩,母有悲恩。母悲恩者,若我住世于一劫中说不能尽。”又说:“是故汝等勤加修习孝养父母,若人供佛福等无异,应当如是报父母恩。”近代净土宗祖师印光大师曾言:“成就亲往生,即是成就亲作佛。世间尽孝之事,尚有大于此乎?”他认为一个人最大的孝道是成就父母往生。近代禅宗大德虚云和尚也曾于阿育王寺燃指供佛,超度慈亲。以恢复南山律宗为己任的弘一法师每值母亲诞辰、忌日,都要书写、诵读或讲演《普贤行愿品》,为母回向。以上这些高僧虽然宗派法门不同,但他们与转道和尚都是希冀以精进修学和苦行功德来报答母恩的典型。
七年寒暑,倏忽而过。山中的清幽生活,让年轻的转道得到了心灵的滋养。修行之路上的雨雪风霜,使刻苦磨砺的转道终有所成。在一个明月当空,白雪皑皑的夜晚,转道和尚终于顿悟。这个历程,对于一个已经苦寻悟道多时的僧人来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
当冬日结制,夜间偶出,因站立广庭,整洁衣带,举首见空隙皓月,皎洁无伦,雪光遍地,瀰望皆白,如洗净琉璃世界,不觉妄心顿歇,竟忘形骸,久之,及堂中开静方觉,始移步而归。有问者,师曰:亦不自知。曾作偈以见意。偈曰:
皓雪光中绝万缘,
顷间洒落竟忘然。
谁知凭样寻常事,
云在青山月在天。
佛陀刚创立佛教时并未实行夏安居,后来因为印度雨季时间过长,佛陀才立下结夏安居的制度。印度的雨季长达三个月,一方面这期间暴雨水涨,僧众法衣等资具容易为大水漂失;另一方面,雨季正是草木、虫蚁等繁殖期,僧人外出容易误蹈而遭世人讥嫌和诽谤。于是,佛陀定下规矩,雨季期间僧人禁止外出,要聚居一处,精进修行,此即后来所盛行的结夏安居。夏安居的时间一般是从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三个月内僧人禁止外出而专事讲学和修养。西北印度与中亚一带,气候较寒冷,冬季多雨雪,僧人外出困难,故而实行冬安居。我国禅林普遍实行夏安居,有些地方也实行冬安居。“冬安居”在我国,是指冬季结制之安居,又作冬会、冬日结制,僧侣于每年十月十五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禁止外出,须聚居一处精进修行。转道和尚就是在冬安居时某个雪夜,目睹月光皎洁,天地一片雪白,顿入禅境开悟的。
众生无始生命以来,不断造作善、恶、无计的业力,一旦条件成熟,又由业力的作用而产生不同的果报。除了谈不上善和恶的无计业,善和恶都会对人产生较大的影响,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即使是释迦牟尼在其成佛之后,由于过去生所造的恶业,仍然遭受了金枪一刺、马麦三月、头痛三日的果报。这说明因果报应丝毫不爽是佛教的基本规律,任何人任何时候都逃脱不了。龙树菩萨也指出:一切的痛苦,都是由于以前的恶因所造成的。修学佛法的人若想将旧有的恶业清理干净,新的恶业又不再产生,都必须力励忏悔罪障,方有成功的希望。若从另一个角度看因果报应,对有恩于我的有情众生,一定要思报答,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有这样才符合因果规律。
1904年,转道和尚发愿要朝拜四大菩萨道场和诸大佛教名山,以此报答母亲成就其出家的恩德,并忏悔胃疾的业障。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此行历经大香、终南、峨眉、九华诸山。转道先后朝礼五台山三次,朝拜普陀山多达二十多次,并在宁波阿育王寺礼拜了佛陀的舍利塔,又在宝华寺参谒了清一禅师。通过四处的走访游历,转道和尚深入了解到各地佛教发展的真实情况。
转道青年时的云游参访,不仅使他受到了严格的禅修训练,也增广了他的见闻阅历。他的早期生活就是在这样一种典型的传统修学状态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