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缔造了哈佛:查尔斯W.艾略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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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求学择业

哈佛学院——一些早期的信件——与库克和斯托勒共同探索、搜集资料——什么工作?——20岁生日写的信,以及职业的选择


1849年9月,15岁半的查尔斯·W.艾略特进入哈佛学院学习。哈佛1853届起初共有87名学生,其中72人来自马萨诸塞州,6人来自新英格兰的其他地区。30个学生住进四栋学生宿舍里的一栋,其他学生则在校园附近的私人住宅里搭伙寄宿。在校头两年,艾略特也住在校外的私宅里,他的同学中大概只有表兄E. C.盖尔德跟他住在一起。大学一年级与法维尔同住,二年级与格斯里同住。艾略特的同班同学,除了表兄盖尔德和亚瑟·T.莱曼,还有另外四位同学多年后与其在大学共事——J. Q.亚当斯、詹姆斯·米尔斯·皮尔斯、A. S.希尔和贾斯汀·温泽贾斯汀·温泽(Justin Winsor,1831—1897),美国作者、历史学家,美国图书馆协会首任会长。

1849年哈佛对学生的课程学习已有明确要求,专业范围也很狭窄。为数十三人的教师队伍——包括院长斯巴克斯,四位导师,一位“讲师”——为学生开设拉丁语、希腊语和数学的基础课,以及学时有限的历史课,引导他们对伦理学和自然科学进行一些只能说是粗浅的了解。学生们升到四年级后,还有机会参加朗费罗教授每周一次的讲座,以轻松愉快的方式领略欧洲文学概况。除了五六门这类为三四年级学生开设的课程比较有趣,其余几乎所有课程都采用了中小学的教学方式,学生要向教师背诵课本上的内容。学生要做相当多的朗诵和修辞练习。“朗诵”就是当众背诵那些熟记于心的文章。“我们当中的一位,”1853届的J. C.怀特在日记中写道,“嗓音洪亮悦耳,响彻整个走廊。”Harv, Grad.Mag.,XXI,p.637.此人正是艾略特。书面练习则是命题作文,诸如“恶人和善人为达到各自目的都同样充满热情,锲而不舍,你对此做何感想?”“《笨拙周报》伦敦一种适合中产阶级趣味的幽默刊物,于2002年停刊。——译注The London Punch)——其对慈善和自由事业的贡献”“老生常谈的话题和价值”“伊芙琴尼亚在陶里斯抱怨女人的处境悲惨。她的处境在2000年里有了多大程度的改善?还有多少地方需要改进?伊芙琴尼亚的抱怨将在多大程度上永远符合实情?”(这四个题目取自艾略特现存练习册中一长列类似的题目,从中可以看出,这些练习水平之高,超出了当年它们实际得到的评价。)哈佛在校生的日常行为,受到一套复杂详尽的规章条例的约束,其中甚至含有严禁躺卧校园草坪之类的细小规定;学生任意违规的事当然时有发生。教师在评定某个学生学业成绩的名次时所依据的一套评分体系,总是将该生课堂上的实际表现与其日常行为混淆在一起,致使一个温顺而平庸的学生的成绩排名,有可能超出多次胡闹都被现场逮住的才智出众的学生。

在大学一年级,艾略特学习了拉丁语、希腊语、数学和一点古代史。他也从一本教材中获得了一些化学基础知识。所有课程他都取得了好成绩,化学更是立刻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

下面是艾略特留存至今的最早的一封信,它说明写信人在第一学年结束时虽已有几分男子气概,但依然稚气未脱。鉴于学院该学期结束于7月17日,可以推测他写此信时正在纳罕度大约两周的假期。塞缪尔·A.艾略特先生当时一定在华盛顿出席议会。


致父亲

1850年7月31日

亲爱的父亲,星期六收到您的来信,若不是因为我经历了一阵收到远方来信的喜悦,大概也不会动笔给您回信,因为我在这里得了一种日益严重的懒病,为此伤透了脑筋。要说此前做了点跟文学和学业沾边的事,也就是读了两部二卷本的传记,学了两三课法语语法,读了一部迄今为止我读过的最糟糕的小说,并且大致浏览了几部司各特的小说。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户外,劈柴、抽水,花费大量精力照顾这些马匹,有时还会进行特别护理,比如喂它们谷子和水之类。我已经钓过两三次鱼,常常下水,还总是独自驾车出外,剩下的时间则与西奥多[莱曼]一起虚度光阴。自您走后,我已经去过两次波士顿……(我在波士顿具体做了些什么,不在此处叙述。)我试骑了一匹马,结果不太喜欢,还没有决定应该把哪匹马带到纳罕去;考虑到我能拥有马的时间仅有两周,那我宁愿是最后的两周,因为如果马先离开,那我肯定会感到寂寞和无所事事。

下面我跟您详细说一说驾车的两匹马。就在我们送母亲去车站的那天夜里,两匹长尾的枣红马失控了。车右侧的那匹马听到机器声吓得直往后退,当时我们后面还有一位女士驾着马车,我只得拼命阻止它继续后退。我朝它大声吆喝,手中的鞭子终于落到它身上。那匹马猛地一蹦,我使劲勒住两匹马的缰绳,逼迫它俩顺着马路朝前走,可又发现几辆马车竖着挡在前面,把路堵死了。两匹马开始狂奔起来。我左边的一个马场是距离最近的空地,但是我当即看出不该进去,因为它们正径直朝院子角落里的一根柱子冲过去。时间紧迫,我只能勒紧缰绳,逼着两匹马避开柱子,可是马车已经撞了上去;砸裂了车辕,接着又滚了半圈,撞坏了车身下的主轴,柱身被撞歪;马儿挣脱了车子之后冲进院子——左边的马跃过两道围栏停住,右边的马连续跃过三道围栏后落进了一个猪圈。这时姑娘们早已离开。我将马牵过来,驾着马场里的一辆四轮单马车驱赶着它们回家。马儿挣脱车身时,我被留在撞在支柱上的车厢内,双手紧紧攥住刹把。我无法想象出这样的情形是怎样造成的,因为搭扣都已弯曲,皮带也不知去向。缰绳一定是卡住了什么地方。从马一跃而起到我跳出支柱上的车厢,前后相隔不过五秒,此时母亲和丽兹正在走进火车车厢。幸好姑娘们都不在场,没有见到当时的情景,直到后来听到我的讲述,才得知这一切。两匹马都没有受伤,只是马车稍有破损,好在两天就全给修好了。之后我又两次驱驾这两匹枣红马,可是它们的表现更加坚定了我要换马的念头。现在我们又有了两匹灰马,驱赶起来既耐劳又稳重,只不过体形偏瘦,样貌不佳。约翰刚开始见到它们长相如此丑陋,不禁十分恼怒,后来它们的形象稍有改观,他的态度才缓和了几分。

我花费了老大力气才将护栏清理干净。跟我们一路同行的人真不算少,因此我切肉的任务很是繁重。昨天我不得不为9个人切分了一只小羊腿。我时刻都在盼望着来信。书不尽言,容待后叙。我们一切安好,诸事顺遂。我希望您能够读到这封信,只是我不怎么确定,您大概会专拣温柔体贴的话说给妈妈和丽兹听,而且是假借您挚爱的儿子之名。

查·W.艾略特


大学第三年,艾略特搬进了一幢学生宿舍——确切地说是斯托顿馆8号房间。此时他的一些个性也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缺少那些能够吸引并值得别人与其友好相处的品质。他很在意脸上的胎记,平时很害羞。这还成为他的社交障碍,使他无法认出10到15英尺以外的熟人。有时候他肯定表现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为他早在少年时就开始觉得,在个人生活中遵从自己理性的意志,而不是追随儿童的天性,这本来是很自然的事。他好像能够经得住诱惑,无论是酗酒、恶作剧还是其他什么越轨行为,他都不屑为之,尽管喝酒和胡闹的风气在本科生中极为盛行。艾略特喜欢用功学习,而且已经知道如何又快又好地完成作业。因此,尽管他的双眼在第三学年连续数月完全失明,需要请人将所有课本读给他听,他的成绩依然能够排在全班前四名之列。“从第一学年开始,”A. S.希尔说,“每天到了班上分组学习的时候,我都有一两个小时挨近他坐在同一个小组里,但是过了几个月,我才算和他相识;在整个大学期间我都对他不太熟悉。其他同学也很少有人比较了解他。”Harvard Crimson,March 23,1994;E.H.Cotton, Eliot(p.53)中亦有援引。艾略特适时被1770学社接纳,这个规模很大的二年级社团由每个班选出的近一半学生组成。他拒绝了坡斯廉这个纯属社交性质的小型俱乐部的主动邀请,因为他认为其成员过于放纵行乐。后来他接受选举参加了A.Δ.Φ.,这是当时的一个小型文学联谊会。该会有不少后来名声显赫的成员,包括1851届的查尔斯·F.邓巴,克里斯多夫·C.兰德尔克里斯多夫·C.兰德尔(Christopher C. Langdell,1826—1906),美国法学家,1870—1895年期间任哈佛法学院院长。——译注;1852届的约瑟夫、W. G.乔特和詹姆斯·B.赛耶;与艾略特同级的亚瑟·T.莱曼、A. S.希尔和怀尔德·德怀特;还有低一年级的H. H.弗内斯和查尔斯·拉塞尔·洛威尔;之后,1855届非常年轻的菲利普斯·布鲁克斯菲利普斯·布鲁克斯(Philips Brooks,1835—1893),美国基督教圣公会主教,笃信自由神学和美国文明。——译注、弗朗西斯·C.巴洛和亨利·L.希金森——当时都很年轻,他们的大好时光都很充实。艾略特结交了一些优秀的朋友他当时的朋友大概不外乎是:怀尔德·德怀特(1862年逝世), E. C.盖尔德(表兄),亚瑟·T.莱曼(表兄),爱德华·皮尔斯,西奥多·莱曼(另一位表兄,但并非与亚瑟同母),西奥多·特贝茨,约西亚·P.库克。,尽管大多属于毕业后跟他各奔东西的那种朋友。其中一位名叫西奥多·特贝茨,比艾略特高两届,立志当一名唯一神教牧师。正是在特贝茨朗读课文的日子里,他们两人之间迅速建立了一种亲密的关系。艾略特有时去神学院特贝茨的宿舍,请他为自己朗读。正是在那里,艾略特常常遇见一位名叫兰德尔的法学院学生,他站在炉火前“津津有味”地喝着牛奶,啃着一只黑面包。兰德尔当时正在准备为塞弗勒斯·帕森斯塞弗勒斯·帕森斯(Theophilus Parsans,1797—1882),1848至1870年间任哈佛法学院的戴恩教席,一生著有多部法学专著。——译注的《合同论》做注释。他一边吃着简单的晚餐,一边跟特贝茨和艾略特大谈法律。“我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却已完全明白我在聆听一位天才的教诲。”参见Harv.Law Sch.Ass'n.,November 5,1886(Boston,1887)会议记录,亦可参见Mass, Soc.Proc.(October,1923),pp.10-11。

特贝茨的事业随着他在1863年的逝世而中断,但有若干封艾略特写给他的信保留至今,此处摘录其中三封。

第一封信中提到,他听着卡莱尔的荒谬言论不禁昏昏欲睡(可能特贝茨当时在为他朗读),接着他表达了自己对爱默生的看法,由此可以证明,艾略特的家族属于唯一神论的一个教派,其时尚未受到爱默生超验主义的蛊惑。信的结尾(此信无须全文照录)是一句解释:“蒙你慨然允准,我借机写了一封愚蠢的信——不妨说是滑稽,至于幽默的气质,你天生胜人一筹。”


致西奥多·特贝茨

1852年2月11日

……我年轻的超验主义者,若是我第一次听了爱默生先生的演讲对他崇敬有加,那么第二次则令我厌恶至极。我还是第一次领教这番如此语无伦次、不着边际的言论。他的演讲题目美其名曰“崇拜”,我没听出他讲的东西跟这个严肃的题目有什么关系。而他此次演讲主要是为了取笑逗乐,恰恰成为毫无风趣、品味极低的典范,其中引用的一些古典英国作家语录显得离奇古怪,近乎粗鄙。他说“真理是存在的”。也许他应该在“真理”前加上“普遍的”一词才合适。他还故作深沉地说什么整个宇宙和太阳系是安全的。我衷心希望事实如此,但西奥多,太阳系的安全不应归功于他、他的教友或是他的拥护者。总之,即使整个教室坐满了人愉快地倾听他的每一句话,我也早已拿定主意,如果能竖起一扇门,把我和那个令我愤慨的人隔开,我大概不会有片刻犹豫。在连续观察了三刻钟从他口中吐出的废气后,我都快要蒸发了。也许你通过上个句子不难推断,我目前的主要兴趣是化学。我有机会使用一只很好的铁炉,每天我都会连续四五个小时拉动风箱,设法保持铁炉的高温,但家里有些人对此很反感,因为他们担心我灼伤手指。我自然因此与教授和他的助教取得很多联系。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对库克抱有偏见,我倒是挺喜欢他。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特别是那些跟汉密尔顿一样相信手与头脑、心脏一样都是灵魂之所在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过于敏感和保守的年轻人,前程远大,为人无比慷慨和善良。我知道你瞧不起他,但针对你列举的种种理由,我得说“眼见才能欣赏”。斯托勒年长我两岁,但他平时的言谈举止,全都焕发出青春活力,让我觉得他与库克是同一类人。看见我同时提到他们两人,你大概会认为我交友广泛。人们总是问我:“你为什么学习化学?难道你想当一名教授?!!!”我简单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将来会做些什么(谁知道哩),我认为约翰逊博士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709—1784),英国作家、评论家和辞书编纂者。——译注说得很对,小事和大事一样,都能培养一个人谨慎、有序的行为习惯。因此我把“为了什么?”留给傻瓜回答,并且发现——

辛劳和进步

是途径、奖赏和目标

眼下我对音乐非常痴迷。我经常去听音乐会和清唱剧,也常去教堂做礼拜,在那些地方,我有幸可以聆听许多外行人难以欣赏的东西……四周的假期结束了,我既没有写作文,也没有为下学期写好辩论词,我至少应当在本周完成我的作文。你身边大概有不少年轻女士吧,希望你帮我问一下,她们是否和伊芙琴尼亚一样认为女人的境遇特别悲惨,请你务必问问她们,伊芙琴尼亚的抱怨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实情。我恳请你这位导师告诉我,有待改善的地方还有多少……


信中提到的库克自然就是约西亚·P.库克,当时是一位年轻的化学教授,一只手总是颤抖不止,给他造成很大的麻烦。弗朗西斯·H.斯托勒是库克的助教。读者不难看出,和两位化学家在一起,艾略特自然得做很多工作。灯塔街家里顶楼上的锻铁炉正是艾略特动手安装的,学校没有向学生提供实验设备。库克在大学楼的地下室里自费配置了一个实验室,并且出于个人好感,破例允许艾略特自由出入其间。在1852年6月写给特贝茨的另一封信中,艾略特叙述了他第一次与库克和斯托勒假期外出考察的经历,这样的考察持续进行了几次:


库克,一位乐观而又善良的好人;斯托勒,另一位乐观而又善良的好人;加上艾略特,三人即将进行一次地质学、矿物学和生理学的综合考察,该考查计划名为图特图特,英文toot,意为作乐、放纵、痛饮。——译注。“图特”这个词,那些不了解库克的学生读起来特别古怪刺耳,不了解斯托勒的我的一家人读起来也显得十分怪异拗口,可我们一无所知的年轻女士读起来,却格外悦耳动听。年轻女士通常能够把握分寸。我们将于毕业典礼日后的周五启程,从佛蒙特南部的格林山脉出发,经过伯克希尔进入康涅狄格,然后抵达卡茨基尔镇,接着再到新泽西,从那里前往宾夕法尼亚的产煤区,最后穿过纽约州的西部地区到家。全程我们或步行,或骑马,或乘坐蒸汽轮船,视自己的意愿和具体条件而定。但愿我通过这次活动能收获一些知识,体质也得到很大的锻炼。


下面这封信中省略的部分是特贝茨在即将完成牧师职业的准备工作之际,艾略特就他应该如何努力维持生计提出的有益建议。它说明艾略特很早便提出这类忠告,只是内容过多不便照录于此。大学四年级这段时间,他独自住在霍利斯馆的15号房间。


1853年3月3日

亲爱的西奥多,本学期的第一天似乎很有趣,我得闲写信给你。可实际上经历了几年的大学生活,我早已不再是新生,于是我迅速准备就绪,感到舒适自在,坐下来开始怀着内疚反思自己的种种缺点,直到我突然觉得悔恨并无多大益处,因为它不能促使我积极行动。终于我发现,眼下最适合做的一件事,莫过于动笔给你写信,而写下这封信的是一个意志消沉、内心沮丧、倍感无聊的大学四年级普通学生,他刚刚晚餐吃得过饱,还指望着明天可以去看一场非公开演出。

几天前我得出一个结论:智力的这种终身培养并不是世间所有欢乐的唯一源泉,甚至不是主要的源泉,像这样不断致力提高自己的智力水平,则显得过于自私和无益,难以尽如人意。这种无休止的刻苦钻研充其量只能产出一枚中心带核的果实。

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人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才华,准是因为这样钻研得过了头。我内心感受到一种无限的渴望,要做一些既于自己有益(如果确实能说我正在做于己有益的事)又有益于别人的事,要成为积极有用的人,而不是生拼硬凑出一篇篇文章,或是仔细研读塔西佗塔西佗(Tacitus,56—120),古罗马元老院议员、历史学家,著有《历史》《编年史》等,现仅存残篇。——译注的史书。其次我觉得自己应该比现在更加善于跟人交往和联系。那你打算怎么做呢?——我常常这样扪心自问。嗯,我在城里时往往壮着胆子匆忙行事,寻找各种借口连续登门拜访好几位亲戚。的确,考虑到自己不像一般受过教养的人那样善于交际,这段日子对我而言并非原先想象的那么糟糕。鉴于我已养成乐善好施的习性(为此我在假期以简单记账的做法防止施舍失控),虽然这学期会因为考试成绩展览和毕业典礼平添活跃的气氛,但一想到整整一学期艰难、沉闷和令人焦虑的苦读时光,我就提不起多少兴致。但我还是要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比以往多几分忠实,少几分懈怠。可我仍旧难以对我的邻桌卡罗尔产生温暖的友情,看到威尔逊心里只有厌倦,碰见H时只有反感。尽管这种本性的自然流露造成了种种困难,但我仍能对他人抱有更加广泛的同情,并试着摈弃我惯常严肃的做派,表现出稍多一些豁达稍少一些拘谨的举止;但愿我新任A.Δ.Φ.社团主席一职有助于自己的改变。你在这方面与我迥然不同,因此你理解不了一个拘谨、怪异、沉郁、毫无魅力的年轻人迟疑不决地迈出的第一步,他刚刚领悟到这个伟大的真理:人类需要学会在与男人的交往中发现真正的幸福——我觉得可以加上,与女人的交往。

本学期(最后一学期,可我并不遗憾)的学校工作有可能令人感到满意,因为有我渴望学习的课程,而且教师都非常称职;教自然宗教和启示宗教的沃克博士,教政治经济学的F.鲍温教士,教时政评论的肯特,教机械学的皮斯教授,开讲座的怀[曼?]博士,教电学的洛夫林教授,教胚胎学的阿加西教授,还有教某门课的库克。我们用拉丁语阅读塔西佗的《编年史》,我认为该书第二卷的前两页有几处令人费解的地方。总之,考虑到这是最后一学期,而且是夏季学期,我认为我应该耐着性子坚持下去,直到最后的解脱,除学业成绩名列全班第四,而且两门重点课程获得还算不低的成绩外,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如果你对这两门课比较了解,烦请告知……

你的好友

查尔斯·W. E.


7月份艾略特大学毕业。表哥西奥多·莱曼送给他一份小礼物作为纪念,艾略特写信致谢:


……如果我和你在许多方面都不一样,至少还有一个相似之处:我们彼此深受对方吸引。

你是酸性物质,因为每当你接触到如大理石般冰冷僵硬的金属材质时,便会欢乐地发生泡腾反应;而我则是碱性物质,表现出的特征是常常带给许多人蓝色的忧郁。

愿我们酸碱中和后生成的盐,永不失去它的滋味!我满怀感激!

你真诚的朋友

查尔斯·W.艾略特


毕业时艾略特的名次依在校四年的总均分而定,其中包括他双目失明的阶段,结果他在班级排名第二。[注1]他在第四学年的成绩名列全班第一,最终在毕业典礼日,他面对全体观众发表了《哥白尼的最后几小时》的英语演说。在1853年7月20号这个特殊的日子,参加毕业典礼的全体观众耐心看完多达44个节目,包括致辞、诗歌朗诵、散文朗诵和学术演讲,整个典礼还因穿插其中的“音乐间奏”延长了时间。艾略特的演说排在第43个。人们一定很佩服艾略特坚定的意志力,为了完成任务能够等待那么长时间,我们也会感到惊讶,在他登台演说时,当时在场的每一位观众仍然能够仔细聆听。但是托马斯·拉塞尔·沙利文先生,“公园街教堂地下室里”的小学校的校长,致信塞缪尔·A.艾略特,为他儿子取得优异成绩表示祝贺,同时也措辞谨慎地稍稍夸了夸自己,因为艾略特正是10岁那年离开这所学校的学生。他汇报说,牧师惠特尼先生“注意到查尔斯当时在处境不利的情况下付出了极大努力,因为先于他登台的爱德华·埃弗雷特演讲的跟他是同一个题目”,但是惠特尼先生认为艾略特的表现更加令听众感动。善良的惠特尼先生,深情的沙利文校长!这次演说实际上是一次模拟试验,没有包含值得当下谈论的实质内容,除了一句“人类早已生活在哥白尼之前五千年的苍穹下”。唯一神教派借助理性诠释《圣经》,艾略特也已学习了两年的矿物学;但是他呼吸的仍然是前达尔文时期的学术空气。

[注1]艾略特的一份剪贴簿(剪贴簿II,126项)上记录了以下内容:

查尔斯·W.艾略特,1853年哈佛班级相册

艾略特的另一册练习中出现了一些更加有趣的内容,是他有感而发的一番议论,针对如下命题:“普通的学者最容易沾沾自喜;然而那些执着于研究一门学科的学者对世界的贡献最大”。换句话说,艾略特议论的实质,是他将反复强调的一个反对“专业学科研究”的论点:“当普通学者致力熟悉各学科的知识时,他必然会在某些学科的钻研上处于劣势。在这些他不喜爱的学科上消耗的时间,大半将被浪费,并不是因为这些时间全都白白糟蹋了,而是它们原本可以得到更好的利用。学生们付出艰辛的努力,也只能在某一学科上取得微乎其微的进步,而少费很多力气,他就能够在自己喜爱的专业的研究上取得长足而深入的进展。”根据他在20岁时的经历不难推断,他几乎不可能得出其他结论。因为他刻苦勤奋,性格坚毅,抱负不凡,这样的人能按照兴趣的引导和个人的感觉开展研究,并且在这样做的同时培养自己的能力,对自己加以约束。

如果想要找到其他一些迹象,表明艾略特20岁时从老师身上和书本里学到了什么,我们很快就会被迫采用推测的方法。艾略特显然很喜欢古典文学,因此他这门课与其他课一样在班上得到很高的排名,但没有证据表明他在大学毕业后翻开过一本希腊语或拉丁语的文学作品。了解他阅读哪些英语书籍将会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19世纪50年代初期入校的哈佛学子拥有充裕的闲暇时光,可以尽情培养个人的兴趣爱好。只是我们掌握的材料极少,而且这点材料依据的是他晚年无意中透露的线索。显而易见的是,艾略特多少读过一些小说,这些小说的作者很有名气,当时所有的青年人都在读他们的作品——司各特、狄更斯、萨克雷、库伯、布尔沃·利顿布尔沃·利顿(Bulwer Lytton,1803—1873),英国下院议员,殖民大臣,小说家和剧作家,作品有《庞贝末日》等。——译注,似乎还有曼佐尼曼佐尼(Manzoni,1785—1873),意大利诗人,小说家,著有历史小说《约婚夫妇》、抒情诗《五月五日》等。——译注。刚刚问世的乔治·艾略特的小说,对注重伦理观念的他产生了更强的吸引力。没有迹象表明查尔斯从某位诗人的作品中汲取了养分。他不可能忽略莎士比亚的剧作和散文,正如他不可能忽略《圣经》一样。但他没有煞费苦心地琢磨宇宙如何形成的问题,对哲学也没有什么研究。卡莱尔和爱默生标志着他学习哲学的最佳捷径,而他初次接触两位作者的作品,似乎也没有留下多少印象。达纳理查德·亨利·达纳(Richard Henry Dana,1815—1882),美国作家、律师,1840年发表《两年水手生涯》,讲述自己的航海经历,生动地描述了水手们遭受的不公待遇。——译注的《两年水手生涯》确实打动了他。奥姆斯特德的《沿海奴隶制各州之旅》于1856年问世,不久之后他的《德州之旅》和《偏远地区之旅》也相继出版。这些作品对当时的激烈争论颇具启迪意义,艾略特因而对他敬佩有加。很难说他浏览这些书籍是纯粹出于对文学的热爱,还是为了满足内心强烈的求知欲。艾略特渴望获得实用知识,他在读书时抱着务实的态度搜寻各种有用的知识。总之,他不是爱书,而是善于用书,一味寻觅和汲取自己需要的知识,其余则有意忽略。

数学、化学和矿物学是最能激发艾略特兴趣的三门课程。学院当时开设的化学和矿物学课程,在学校课程里并没有多少权重。于是,为了继续学习这两门课程,他自愿在库克的小实验室里做助手,经常在灯塔街31号住宅的阁楼里独自使用锻铁炉,假期也会随库克和斯托勒远足去野外勘察。

他们从1852至1857年进行的若干次暑期考察,值得我们简单了解一下。有时只有库克和艾略特两人,有时斯托勒和他们同行。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会选择“骑马或乘坐汽轮”,但大多是身背行囊徒步行进。他们的目标是:结合书本并通过实地勘察学习地质学;为库克已经着手在哈佛建立的标本库寻找新的矿石;实地查看矿山、熔炉、冶炼厂和加工厂,进而熟悉其工艺流程。手执地质锤,脑瓜里装满需要向任何一个地方企业请教的问题,他们不可能一路上漫步闲逛,途中有时驻足查勘,采集标本,一天大概前进15到25英里。他们一路走过了新斯科舍省(加拿大)、新不伦瑞克省(加拿大)、魁北克的部分地区、纽约州、新泽西州、宾夕法尼亚州的部分矿区,至于缅因州的部分地区、新罕布什尔州、佛蒙特州和马萨诸塞州的伯克希尔,则更是必到之地。在一艘风浪中颠簸着驶往迪格比(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船上,“这两位‘来自美国的老兄’肩背行囊,手执特制的锤子,一副安宁沉稳的姿态,那些纯朴的当地居民见了,心里惊诧之余不禁油然而生些许敬意”。艾略特当时戴了副眼镜,视力尚可,不妨碍欣赏沿途风景。他深深地陶醉其中,像每个身历其境的年轻人一样,心里涌起一阵浪漫的激情。“有些自然景物,”他在勘察过沙格奈河(魁北克省南部的一条河流)之后写道,“像是一部完整严谨的历史,似乎很了不起,值得每个人认真研读和品味;但还有另一种风景,恰如一封挚友的来信,细细读来,越发觉得饶有兴味,因为你能感到此信只为你一人而写,知道没有其他哪个人读过。”他常常趁长途跋涉之后偶得闲暇消除疲劳之际,给家里写一封封长信,信中提到的尽是些他们到过的地方、矿山、工厂,在农舍和旅馆遇见的各种人物,以及这些人的风俗习惯和见解。信中所述足以证明艾略特身体耐力较强,也显示出他具有一种禀性,能够在叙述所有事物时,逐一列举各种细节,并储存在记忆中,仿佛他的脑海天生就是一个易于保留各种细节的储藏柜。即使他偶尔试着在信中增添一点诙谐色彩,逐一举例的习惯还是会不期然地流露出来。他在纽约州的沙伦斯普林写道:“我发现经过三四杯量杯的实验可知,这儿的水很棒,味道宜人,喝进肚里,一股暖意透过贴身的背心,它清爽的气味唤起了我对实验室和码头的种种回忆,后湾区的情景,更是历历如在眼前。”关于新不伦瑞克省北部的法裔加拿大居民——他最早接触的一批法裔加拿大人,他写道:“他们的语言显示出他们最明显的独特性……他们用里格而不是英里,用棍棒捶打衣服而不是洗衣服,住的房子是圆弧顶而不是平顶,他们愚昧且信奉天主教。另外,他们非常讲究住房的整洁,这是他们诸多古怪习惯中最好的一个。”

库克和艾略特用10天时间完成了横贯新不伦瑞克省之旅,全程计250英里,主要是背着背包步行,另外还驾着独木舟顶风逆流行驶了40英里。


大学刚刚毕业,迫在眉睫的问题便是今后该从事什么工作。可是艾略特迟迟拿不定主意。他的父亲虽然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强加于他,却也并不隐瞒自己希望儿子经商的意愿。在父亲看来,一位企业家比一位教师更有望获得广泛的影响力,因而更有可能发挥较大的作用。他无疑看出自己的儿子具备驰骋商界的能力,当然也明白家庭的财富和地位能够让儿子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查尔斯爱好科学,可是如果按照这一方向走下去,前途将十分渺茫。

艾略特不喜欢医学,可如果从事医学以外的其他学科的研究,又不能确保良好的职业前景。D. C.吉尔曼在谢菲尔德理学院1879年院庆纪念日上致辞时,引用了劳恩斯伯里的话:“当时的人们,无论抱有怎样的热情,谁都未曾料想自然科学将很快在每一个精心规划的教育体制里表现出它的极端重要性。人们当时的普遍看法是:化学,有如美德,本身不图回报。”于是他利用1853至1854年的整个冬季,在波士顿的家中反复考虑这些事情。他同时学习德语、法语和会计学,又去听了一些讲座——波士顿人因热衷于此而闻名,还在皮茨街学校教一个夜班课,辅导工人和一些男孩。可能正是在此期间,或是在哈佛学院期间,他有过另一段沮丧的教学经历。“我记得自己曾是国王教堂周日学校的学生,我还记得我也曾在那教过课。但是我在那里接受的《圣经》教育很快就遗忘了;同时我也发现,轮到我在国王教堂为另一班活泼好动的男孩上课,向他们讲授《圣经》的片段时,他们归还的速度超出了我给予他们的速度。我只好求助于一则关于唯一神论起源的精彩故事,‘芝诺比亚’,并且向孩子们讲述罗马基督教时代有趣的传说。”(引自作为二号公告出版的一篇演讲;社会公益事业丛书;美国唯一神论协会。)艾略特与西奥多·特贝茨通信的部分摘要,有助于我们理解他当时的心境。


致西奥多·特贝茨

1854年1月19日

……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问题啊——我该成为怎样的人?一个人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不仅是在确定他将在什么领域发挥自己的作用,同时也在决定自己的心智将朝什么方向发展。不同的职业,并不是那些终将会合的道路。它们是不同的道路,始于相同的起点,然而正如我们所知,却永远不会相交。设想一下,当初走进库克的实验室而非会计室的我,和当初走进牛奶街39号那家公司的我,50年之后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我看来,眼下只有极少数年轻人已有足够把握,能对以上问题做出明智的决定。但是我相信,任何人只要在探询这个关乎自身永久利益的问题时抱有足够的热忱,就不可能最终对它完全茫然无知。因此职业的选择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关系到我们大家的问题,而不是下一个世界;而且以下两个说法必有一个为真——要么是,在这“必朽坏的总要变成不朽坏的” 出自《哥林多前书》15:53。——译注时候,人类知识都将被证明是同样毫无价值;要么是,当凡人得以永生时,人类一切知识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权利。这句注释曾是德语和法语之间一段提神的插曲——绝妙的德语课,注释,法语,直到就寝时间,即两点差一刻。再见。

查尔斯·W. E.


致西奥多·特贝茨

1854年1月25日

……对于任何一个愿意“勇敢敦促我科学利用时间”的人,我都感激不尽;可是生生不息的人类竟然对接连逝去的一个个瞬间如此在意,这从一开始就有些令人费解。既然永恒属于我们,又为何吝啬于分秒?因为有耕种才有收获;因为时针指向“负有责任的”一词;因为永久的痛苦和永恒的幸福同样都有存在的可能。但愿我更能感到时间的神圣;活着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以至于我们从来意识不到生命的庄严;我们见惯了懒散和冒失的人,因此会为自己比较严谨和勤奋而庆幸……


1854年1月29日

……昨天我收到通知,我已经入选[波士顿市的]小学委员会,他们希望我下周二参加他们的会议。委员会的每位成员需要照管一所小学——需要我照管的那所学校位于Southac[原文如此]街,在波士顿名列前茅,由一位杰出的教师管理,所以我想这所小学不会因为我的经验欠缺而蒙受损失。

因此又多出了一件需要我付出时间与精力的事。我并不是说,目前所有这些事情的进展差强人意——我觉得这些是好事,只是与学习无关。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的确喜欢教书——对我而言,最愉快的夜晚是在皮茨街度过的。我开始讨厌这种优柔寡断的心态,这种在通晓商业和通晓化学两者之间的犹豫不决。我知道一名真正的商人的实际作用,也承认这份职业本身的尊严;但不知何故,科学工作本身总是在最令人愉悦的光辉照耀下,工作中的许多辛苦似乎并没有多苦,工作中的种种乐趣则令人愈觉其乐。祝贺自己吧,西奥多,为了你这么早就找到值得自己做的“一件事”。

最近两三天这里天气奇寒——开始写信时,笔握在手里却浑然不觉,因为我刚刚从外面步行回来,手已经冻麻木了。此时的感觉与皮茨街的许多男孩相似,笔到了他们手里,就跟织补针到了我们手上一样不听使唤。我今晚还打算尝试一次很不寻常的实验,也就是,拜访一位女性,在这之前我会将这封信带到邮局寄出。我写的收信人是内德[盖尔德],这也符合你的意愿。

你诚挚的

查尔斯·W. E.


“我的确喜欢教书”和“科学工作本身总是在最令人愉悦的光辉照耀下”,这两句话将越来越不容置疑。

他在20岁生日临近之际写信给母亲,表明自己的理由和结论。在信中向母亲如此详尽地阐述自己的想法,也许稍显做作,但类似的事情在艾略特家族中早有先例。查尔斯的父亲大学毕业时也曾书面陈述他志愿当牧师的理由,同样是写在一封信中并留存至今,将它与他儿子的这封信进行对比,从中可以得到某些启发。其实两封信在本质上并无多少相似之处。父亲当年写的信仿佛出自一个乖巧听话的男孩之手,就好像他是在完成一次课后作业,按照惯常的套路重复着在我们看来是别人的话,而不是自己内心深藏的想法。查尔斯·艾略特的信最引人注目之处——使其意义不凡的优点,尽管信中的结论早在预料之中;虽然该信篇幅很长,还是有使其值得公布的优点——是它准确无误地表露出写信人的思维方式和个人风格,这些在今后将变得日益显著。这封他在年近二十之际写的信,带有真实而典型的个人印记。信封上的日期为3月20日。


致母亲

1854年3月16日

亲爱的母亲,我已经决定做一名研究科学的学者,同时做一名传授科学的教师,您应该第一个知道我的选择,并且了解我做出这一决定的理由。我将争取在此写明过去一年内我思考这一问题时产生的所有主要想法,进而向您显示我得出这一结论的具体步骤。

“一切都要为荣耀上帝而行”应是一名基督徒生活的主要目的。

人尊崇上帝,一是因为上帝有益于人类,二是在选择自然科学学者这一职业之前,我提出并回答了两个问题:第一,这份职业有用吗?第二,我能乐在其中吗?

我将分三点回答第一个问题。

1.科学家与教师一样有益。我无须详细说明一位教师的影响力,也不必分析他通过哪些途径发挥自己的作用。这一职业在当今社会尤受尊崇,特别必要,确切地说,在这个民主共和制国家更是不可或缺。这个国家的物质资源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得到开发,数百万人耕种田地,数百万人忙于经商,数百万人在车间劳作,却只有几千人任教于中小学,只有几百人任教于大学。我们自由体制的维系和发展有赖于人民的教育。那些辛勤致力教育事业的人,无疑占据着光荣而责任重大的岗位,他们要传播知识,促进人们的智识进步,单凭这点,便可以为国家拥有的权利和财富提供可靠保障;单凭这点,也能够成功抵制紧随自由与奢华而来的种种荒谬恶劣的风气。一位杰出的教师,依靠平时的谆谆教诲向学生传授真理,又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使真理本身更加感人;他能控制社会的教育标准,并进而凭借其学术成就树立崇高榜样,是一个集影响力、声誉和实用价值于一身的人。一位成功的教师,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有益于他人的公民。

2.学者编写的各种科学读本、教材、指南、纲要、科普文章等实用性材料,这个世界少不了它们;一个人能把这些事做得很好,本身就值得称道。某位学者能编写出一本优秀教材,却并非才智卓绝,甚至并没有大量掌握该教材涉及的专业知识,因为此类教材一般谈不到什么原创性或新意;它们仅仅是向许多智力平庸之辈提供了一些被极少数天才人物发现的知识。天资出众的艺术家构思设计出一尊塑像,由手工艺人将其铸成青铜像,再将其安放在基座上,然后供络绎不绝的人们前往瞻仰。因此,天才人物发现真理,而天资稍显一般的人物赋予真理具体可观的形式,并对它宣传普及,再供世上所有人学习研究。同样,要找到许多科学难题的答案,需要的是细致的观察和不懈的努力。才智一般者足以解决这些难题,而且解决这些难题的一般才智,得到了极为有效的利用。

3.科学家发现新的真理。一个人只要教会人们前所未知的真相或原理,只要或多或少补充了人类现有的知识,这就是做好事。天下没有无用的真理。然而这些科学真理也许大多没有实际价值。那该怎么办?因为这个缘故就没有用处了吗?它显然不是人体所需的食粮,难道还不是他们头脑可以吸收的食粮?知识为人的灵魂提供食粮和衣装,没有知识,他的灵魂将空无一物,犹如伊甸园里那个赤条条的亚当;知识赋予人驾驭自然的本领。我们可以不了解那种世上本来不存在的事物,世上也不存在那种不值得我们了解的知识。

“蒙昧是上帝的降祸,

常识乃是我们借以飞向天堂的翅膀。”莎士比亚经典语句。——译注

不过,发现真理,是专为天才人物所独享,而智力平庸者未被赋予的一种特权。事实也许如此,可我仍然相信,有许多科学成果,人们通常将它们归功于天才,其实真正起作用的,却是准确的判断、坚韧和勤勉。面对一位勤奋的学者创造出的伟大成果,懒惰的人惊奇地举起双手,大声呼喊:多么了不起的天才!他们将此成果完全归功于个人灵感,从而为自己,缺乏创见的凡人,无法达到此类成就而开脱。

教师兼学者的一生对我而言会是幸福的吗?我认为是的,因为:

1.我热爱教学,我喜欢本着严谨和细致的精神,认真钻研某一门学科,而这种严谨和细致,正是一名教师不可缺少的素质。我喜欢清晰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以便他人理解。我很乐意把各种思想传达给别人;发现对方头脑中灵光骤现,这本身便是一种快乐。我认为我应该会享受讲课的乐趣;一个人总是喜欢做他认为自己能够做好的事情;此时我觉得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够逐渐胜任课堂教学,我确信自己能够当众发言。其实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教学。

2.自然研究,也就是科学研究,始终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它令我兴奋、受到激励,每次听到别人谈论他们的计划、研究和成果,我总是感到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去学他们的样”。大学毕业时,想到今后大概再也不能像当时一样掌握如此丰富的科学知识,大概将从此永远放弃这样的研究,我心里十分苦恼。我赞同培根关于追求真理自有其乐趣的看法——“只受自身评判的真理,依然教导吾辈探究真理,认识真理并相信真理。探究真理即要对其求爱求婚,认识真理即要与之相依相随,而相信真理则要享受真理的乐趣,此乃人类天性之至善。”出自培根《论真理》。——译注

3.恰当地从事科学研究,能使人的心灵变得崇高和纯净。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人,其实也是在研究上帝的思想和杰作。上帝对人类的启迪不仅体现在他的话语里,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虔诚注目上帝之作和聆听上帝之语的人,对上帝的崇敬之情一样真切。整个宇宙是上帝建造的庙宇,整日在这座庙宇劳作的人,有时必须将自己的思想提升到跟住在其中的上帝同样的高度。学者处在一个很高的知识层次;追求自我完善以便更好地教导他人,即是他的职责所在。这一点对我非常重要,因为我认为,“始终恪守那些能使我们个人幸福和自身品质臻于完美的生活准则,并且潜心研究能够达到这些目标的途径”,是我们自己应当履行的一项最重要、最广泛的职责。

4.科学事业为其成功的献身者们带来一份影响广泛的殊荣,作为对他们忠实履职的奖赏。如今名誉已不再是维持人的生命的主餐,而是盛宴收场前一道宜人的甜点。贺拉斯说,有些教师为学生提供甜美的蛋糕,以此诱导他们学习单词。并非找不出更好的奖励方式以促使学生刻苦学习单词,而是说不妨让他们额外尝点甜头。现在我可以坦率地承认,假如我还是一个好孩子,我一定会爱吃这些蛋糕。年轻的美国科学界,面临着一个多么辉煌的开端,一片多么广阔的领域!新建的学院在各地纷纷涌现,政府在水上与陆地、矿山与工厂开展的所有考察工作,都离不开科学技术的援助,为数极少的科技工作者根本不能满足所有这些需求。美国的科学家将在未来五十年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些年轻人当下已经立志成为优秀的教师和纯粹的学者,他们极有可能在科学领域出类拔萃。

我在这里并没有将学者的职业与其他职业进行攀比;鉴于这些原因,我相信所有职业都是既实用又体面,所以一个年轻人无论从事何种工作,都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干和体力,只要他真心热爱自己的职业。此外,我觉得完全不可能预言什么样的职业能使一个人的才干发挥到极致。因此我只需要探讨的两个问题是:科学家这一职业有用吗?这份职业是否对我最有吸引力?对于这两个问题我做出肯定的回答。我的职业选择已经确定。

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还有另外一些他牵挂的事情,主要与人生幸福而不是他从事的职业有关。温馨的家庭,几位知己,慰藉,亲情,宗教信仰,一个人有了这些,即使从事最糟糕的职业也能感到快乐,如果没有这些,即使职业再好,照样会觉得苦闷。但愿我永远不会有排外心理,也不会心胸狭隘。但愿我今后永远对有益于他人的事感兴趣,但愿我永远不会觉得自己的职业天下第一,但愿我的视线不会局限于一隅,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而且,在尊重其他职业的同时,我必须专心致力自己的职业;工作中不能懈怠懒散,而要勤勉主动。一个人只能热爱一份职业,就像他只能钟情于一位妻子。特拉德尔特拉德尔和苏菲是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人物。——译注当然可以为他觉得苏菲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而受到原谅,尽管可能没人这么想。

也许我这辈子总会有钱足够自己用,此外还能留一些给其他人。我在任何情势下都能自立自主,亲爱的妈妈,我将永远是

您挚爱的儿子,

查尔斯·W.艾略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