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连续几天，洪钧把精力都投入到陆伯平案的辩护。最后，法院判处陆伯平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洪钧已经满意了，陆伯平是罪有应得，而他也尽了辩护律师的责任。忙碌中，他并没有忘记金彩凤的案件，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案子不会如此轻易地了结。果然，史成龙打电话约见，具体情况面谈。

8月24日早上，洪钧和宋佳几乎同时走进律所。宋佳处理日常事务之后，走进洪钧的办公室。她给绿萝和龟背竹浇完水，见洪钧在悠闲地看着报纸，便走到写字台前，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等洪钧抬起头来，才问道：“洪律，你估计史成龙要来谈什么？”

洪钧放下手中的报纸，望着宋佳那不停眨动的眼睛，煞有介事地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敲了敲脑袋，皱着眉头说：“我猜，他要请我们到他家去。”

“案子了结了，请我们去旅游？”

“那他就直说了。而且，这个案子不会这么容易就了结的。”

“那到他家去干什么呀？”

“我估计，这台戏该换场了。”

“为什么？”

“你还记得吧，在燕山开庭的头一天晚上，史成龙带了几个人到燕山宾馆来。当时，我就认为那几个人的行为很奇怪。我说他们奇怪，不仅因为他们出尔反尔，而且因为他们行为诡异。我总结了八个字：口是心非，貌合神离！”

“你说得太严重了吧？”

“这是我的感觉。”

“噢，我一直想问你，你后来回那个房间干什么去了？”

“我就是想看看那些人的庐山真面目。我故意没敲门就进去了，结果我看见那个孙主任正和那个史文贵在争吵。我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那种声调，那种眼神，真让人不寒而栗。我告诉你，从表面看，这个案子的被告人是金彩凤，但是借用一句成语，这可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最近好像在学成语？”宋佳瞟了一眼写字台上的《汉语成语词典》。

“噢，是老爸让我学的，他说我的汉语不如英语，需要恶补。”

“我说你怎么净跟我拽文呢！那他们这后面的戏会怎么唱呢？”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他们会用自己的方法解决纠纷吧。我听说，现在有些地区的农村人不愿意到法院去打官司，成本高，效率低，还不一定公正。所以，有了案子，有了纠纷，就自己解决。”

“自己怎么解决？就像在某些国家，把通奸的人用乱石砸死吗？”

“如果真那么简单，史成龙也就不会来找咱们了。对于这个案子，我还有一句非常贴切的成语——”

“洗耳恭听。”

“耗子拖木锨——大头在后面。”

“你又胡编，这可是破坏我们民族语言的纯洁性！”

“谁胡编？这是我去年在黑龙江学的。”

“可这能算成语吗？”

“当然算啦。所谓成语，就是现成的语言。使用成语，最重要的是贴切。如果你不信，我就再送你一句成语：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不对，这句好像不太贴切。我应该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不对，我这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有点儿乱！”洪钧认真地用双手交替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看着洪钧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宋佳笑弯了腰。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更喜欢沉思时的洪钧还是饶舌时的洪钧。

“你笑什么？小心乐极生悲！”

“我看你真是让陆伯平的案子压抑得太久了！”

“我现在也感觉轻松多了。不过，你可不能太轻松。”

“为什么？”

“我郑重地提醒你，史成龙这次来，可能还有一番用意。”

“什么用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洪钧看着宋佳，嘴角流露出狡黠的微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佳被看得有些忐忑。

“那天晚上从燕山回来，你和史成龙玩儿得很开心吧？”

“啊对！我们到硬石酒吧，‘蹦迪’来着，特过瘾！”

“那就汇报吧。”

“汇报什么？”

“你了解的与本案有关的情况呗。与本案无关的情况，就不用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了解情况呢？那又不是上班时间。”

“否则你不会那么痛快就接受史成龙的邀请。”

“别那么自信！你也有没料到的事情！”

“是么？那让我再猜猜——”洪钧看着宋佳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那一定是史成龙向你求爱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呀？”宋佳瞪大了眼睛。

洪钧站起身来，走到那盆高大茂盛的绿萝旁边，拽下一个发黄的叶子，拿在手中，转了转，自言自语地说道：“水大了。”

宋佳也走过来，站在绿萝的另一边，困惑地问：“什么水大了？”

“你浇水太勤。这绿萝喜欢水，太干了不行，但是浇水太勤也不行，一定得见湿见干才好。其实，无论做什么事情，过犹不及啊。”

“你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问题还需要回答吗？那好，我告诉你：第一，我早已看出史成龙对你有好感；第二，那天晚上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合适；第三，你刚才的话表明这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而史成龙在相识几天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向你求爱当然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我的推理很有说服力吧？”

“就算你蒙对了吧。”宋佳莞尔一笑。

洪钧的目光越过绿萝的叶子，停留在宋佳的脸上。他似乎很随意地问道：“你是怎么拒绝的？”

宋佳一边点头，一边用赞赏的语气说：“绕过是与不是，把推测的答案隐含在问题之中，这是巧妙的询问技巧。但是我告诉你，你错了。”

“不可能。”

“太过自信，就等于不自信。过犹不及，这可是你说的哦。”

“像你这么聪明、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别人呢？而且还是像史成龙这样的人！”

“你这话只说对了前一半。史成龙怎么了？不错，他是个山沟里出来的人，但是他很优秀啊！他是盲龙县的状元！而且他不仅学习好，还很能干，很能挣钱。给他母亲请律师的钱就都是他自己挣的。他还是个大孝子呢！要我看，这个史成龙是个很有前途的人哦！”宋佳歪头看着洪钧，眼睛又眨动了几下。

洪钧走回桌子边，坐到椅子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宋佳，摇摇头说：“你应该拒绝他。”

“为什么呀？就说你是老板，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这不是老板的指示，而是朋友的忠告。对于史成龙这个人，我们了解得太少。我感觉，这个人很不简单。”

“交朋友本身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我又没说要嫁给他，你着什么急呀？”

“谁着急啦？我主要是怕你被人追迷糊了。而一旦让人追得狼狈逃窜，那就不好玩儿了！弄不好还得来个金蝉脱壳什么的。另外，他现在是我们所的客户，你跟他交朋友也不太合适。我建议你在我们办完这个案子之后再考虑与他的朋友关系。当然，这只是建议！”

宋佳看着洪钧那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既然老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向你保证：在本案结束之前，我绝不会跟史成龙谈恋爱！”

洪钧愣了一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宋佳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身体轻盈地转了一圈，回到洪钧面前，说：“报告老板：我确实从史成龙那里了解到一些与本案有关的情况，因为你这几天在忙陆伯平的案子，就没有向你汇报。”

“说吧。”

“我已经知道史成龙怀疑的人是谁了。”

“是史文贵吧？”

“正确！史成龙曾经亲眼看见金彩凤和史文贵的约会。看来，这还是一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三角恋爱故事呢。”

“而且，这个故事还在继续！”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门铃响了。洪钧把右手食指放到嘴前，然后用双手的食指指向门口。宋佳不太情愿地走了出去。

史成龙站在洪钧律师事务所的门口，不住地用脚尖敲打着地面。门终于打开了，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宋佳，说道：“你好，宋佳。洪律师在吧？”

宋佳没有说话，闪开身体，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史成龙快步走进办公室，跟洪钧握了握手，开门见山地说：“洪律师，我娘的事儿，还得麻烦你们再跑一趟。”

“去哪儿？”洪钧看了宋佳一眼，坐到椅子上。

“这次去我们老家盲龙峪。虽然路比较远，可那里风景很美，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地方。我们那儿的河水可清了，天也比北京蓝多啦！对吧？据专家说，我们那里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含量是北京的100倍！这次去，我陪你们去爬盲龙山，看盲龙潭，再进盲龙洞。你们一定会说不虚此行的。”

“你又不是请我们去旅游，还是先说你母亲的事儿吧。”

“啊，对。我主要是担心你们嫌我们那里太偏远。对吧？我娘的事情又有麻烦了。前天，我回家才知道，村长他们把我娘保出来，其实是另有打算。我说他们咋都那么痛快就答应去作证呢。对吧？原来他们是担心法院的判决不公正，决定自己审判。”

“怎么审？”

“我听说是用祖先传下来的方法，叫啥‘神判’。”

“什么叫‘神判’？”宋佳在一旁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史成龙摇了摇头。

洪钧说：“这是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曾经使用过的古老的裁判方法，说是借助神明的力量来查明事实真相，做出裁判，又叫‘神明裁判’。神明裁判有很多种方法，像什么水审法、火审法、热水审、热油审、圣谷审、圣水审，等等。史成龙，你们那里用什么方法？”

“好像叫‘打鸡’，还有‘捧犁铧’。我也是这次才听说的。”

“神明裁判是民间的裁判方法，不是法律规定的，也不需要法律专业知识。你让我去干什么呢？”

“可这涉及我娘的案子，而且不知道会有啥结果。对吧？我寻思，有你们在，可以保护我娘。这次回家，我还发现，我娘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以前，她的身体可硬朗了。对吧？这些年，虽说她不咋干农活，但是兼了体育老师，带着学生们打篮球，还组织长跑队，天天早上领着学生长跑，那身体可好啦！对吧？可这次从看守所回来，她瘦多了，头发也掉了不少，还经常犯头晕。她一定在里面遭了不少罪。对吧？可我们问她，她老说没啥。决不能再让她遭罪了。对吧？”

洪钧感觉史成龙有些跑题，“这和神明裁判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万一那审判结果对我娘不利，咋办？我听说，按照祖先的规矩，一个人要是被判了有罪，就给押到盲龙洞里，不许带粮食，也不许带火把。那里跟迷宫似的，根本走不出来。据说，那洞里有很多鬼魂儿，还有神秘的龙乐啥的。关进去的人，不是给吓死，也得给饿死。对吧？我娘那身体，绝对受不了。所以，有你们在，万一判我娘有罪，你们也可以出面阻上，别让他们乱来。对吧？”

洪钧沉思片刻，站起身来说：“那好，我就再跟你跑一趟吧。”

“难道宋佳不去吗？”史成龙看了一眼宋佳，不安地望着洪钧。

洪钧的目光被宋佳的目光撞了回来。他走到绿萝旁边，用手轻轻地把两片被水粘在一起的叶子分开，然后回过头来问道：“史成龙，你觉得宋佳去你们那里，安全吗？”

史成龙的右手用力地在面前挥动了一下，“绝没问题！我们山里人心地善良，淳朴热情，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吧？洪律师，你放心，我保证宋佳的安全。”

洪钧一本正经地转身问宋佳：“你愿意去吗？”

“办案兼旅游，公私兼顾，我当然要去啦！”宋佳调皮地挤了挤左边的眼睛。

洪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变成笑容。“那好吧，我们准备一下，11点之前出发。史成龙，你估计我们得去几天？”

“那得看事情的结果。我想，怎么也得三四天吧。洪律师，”史成龙犹豫了一下，“还有个事儿，既然你们都同意去了，我觉着还是得先告诉你们。对吧？我娘这案子的后面可能还有一个重大的秘密。这是我广生叔说出来的。他就是跟我爹一起在外面打工又一起回来的那个人。他说，我爹这次回家是因为得到了龙眼石！你知道，龙眼石是我们那里传说中的宝物，大家都信，《县志》里也有记载，可谁也没见过。对吧？广生叔说，他亲眼看见了。他俩原本商量好这事儿不告诉别人，但是我爹死了，他的身体也不好，眼睛都快瞎了，不能死守这个秘密。对吧？他独身一个，除了我爹，就跟村长关系不错。所以，他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村长。”

“你说的是你们史家庄的村委会主任吧？”洪钧问。

“对，我们都习惯叫村长。”

“这个龙眼石和你母亲的案子有关系吗？”

“这个嘛，很难说。我觉得，既不能说肯定就有关系，但也不能说肯定就没有关系。这里边的事情，挺复杂的。对吧？”

“如果你们需要知道它是不是宝石，或者是什么宝石，那只要找专家去鉴定，不就有结果了嘛。”

“可问题是，我们都不知道我爹把那龙眼石藏在了哪里。对吧？我娘说，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龙眼石的事儿。另外，这龙眼石是传说中的东西，真要发现了，那可是稀世珍宝。现如今，这事儿可轰动了，连报社的记者都来了。”

“哇，去深山里寻宝？这可太刺激了！”宋佳一脸的兴奋，“洪律，这事儿还真让你说对了。哎，你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耗子拉大车，越拉活儿越多……”

史成龙一脸困惑地看着宋佳。

洪钧没有接宋佳的话茬，而是表情严肃地问史成龙：“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去寻找那个龙眼石吗？”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说实话，是不是真有龙眼石，我也不知道。没准这些都是我广生叔编出来的故事呢。对吧？洪律师，如果我欺骗你们，天打五雷轰！”史成龙的态度非常诚恳。

洪钧看着史成龙的眼睛，足有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