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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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根源摇客(1976年12月2日)(6)

该死的孩子看着我,就像我欠了他什么东西。没教养的小东西就有这个问题,他们没体验过1966年巴拉克拉瓦的灭亡,但我不想谈那个。每个人说话都好像他们只会贫民窟的语言,尤其是他。几年前在电视上看见他,我这辈子都没那么羞愧过。你想一个人有那么多钱,那么多金唱片,鸡巴上印满了各色白种女人的口红,然后他居然那么说话?“要是咱这条命只属于咱自个儿,咱就不要它了?”那就别要了吧,逼眼儿,等我过去拿走它。

不过哭包呢,就不一样了。他出监狱的第一天(不是什么出狱的好日子,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屁股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他掏出那东西,上面全是红墨水,连封面都有,我问他是不是屁眼流血了。结果那是红墨水,来自他在监狱里能偷到的唯一一支笔。我问他是不是在书里写了一本书。不,哥们儿,他说。伯特兰·罗素是顶尖里最顶尖的,我的同胞,咱可写不过他。伯特兰·罗素那本书我还没读过。哭包告诉我他有多么感谢伯特兰·罗素,他已经不信上帝了,咱对这事情还有一两个疑问。

等待哭包。这倒是一首好歌的标题,说不定还是金曲。上周我对他还有砰砰、德缪斯和海克尔三个年轻人说,每个牙买加男人都是在寻找父亲的男人,要是他生下来没有父亲,他就会去另外找一个。所以罗爸爸自称罗爸爸,但他没资格再当任何人的父亲了。哭包说他变软了,我说不对,你个傻逼,看清楚点儿。他不是变软,而是到了年纪,照镜子只会看见一个再也不像自己的老人,而他只有三十九岁。但三十九岁在这儿已经很老了,活得久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于是他的表现像是不再喜欢他亲手参与创造的这个世界。你不能随随便便扮演上帝,说我不喜欢人类了,所以我不得不用洪水擦干净黑板,然后重新开始。罗爸爸现在想得太深太远,开始觉得他应该不只是他自己。他成了最可怕的一种傻瓜,这种傻瓜开始相信事情真有可能变好。更好的必定会来,但不是以他想象的那个方式。哥伦比亚人已经开始找我谈了,说受够了神经病古巴人,应该拿去卖的货被他们吸掉太多,巴哈马人自从摸索出热吸白粉的方法就毫无用处了。第一次他们问我要不要试试货色,我说不,兄弟,但哭包说好的。我的同胞啊,只有借着可卡因,咱才能在监狱里操别人,他对我说,知道贫民窟里不会有人敢为此走到他面前叫他屁眼人。对方到现在还从监狱里写信给他。

人们,甚至包括应该更明白事理的一些人,开始认为罗爸爸变软了,认为他已经不在乎捍卫我们的党派了。认为他疏忽大意,允许人民民族党进来侵占地盘,早就蠢蠢欲动的丛林人和雷马人很快就会漂白绿色衣衫,染成橙色。他没有变软,而是想得更深远了,虽说政客花钱不是让他思考的。政客在东方崛起,在西方扎根,你不可能改变他们的任何念头。我们就是在这一点上分道扬镳的。他想忘记政客,我想利用他们。他们认为他不再关心人民,但问题是他现在太关心了,而且已经把歌手拉了进来。

去年他们先打电话给我。他们约我去绿湾见面,我的第一个问题是爸爸在哪儿,黑人(他们的肤色几乎全是白色、棕色和红色)说爸爸到头了,爸爸时代结束了,新鲜血液的时代到了,说得他好像在为《偷拍》节目他妈的演贫民窟戏码。有一会儿小逼眼儿路易斯·约翰逊上下颠倒地拿着一张纸,印在使馆信笺上的大使招待会狗屁,假装那是情报局的什么备忘录,边读边向其他人微笑,像是在确认他念出的有关我的什么狗屁。爸爸不关心那种肮脏生活,这些操屁眼的智障没弄清楚的是我也不关心。麦德林在二号线上。

于是我让骗子手路易斯用他的骗子计谋淹没我。我听着他们面带微笑对我说,他们不认为他们能信任我,他们说要我给他们一个征兆,就好像我们在演圣经戏,我假装听不懂。我一直装傻,直到他们说清楚他们到底要什么。大使馆的人我只见过路易斯·约翰逊一个。他维持与黑人之间的联系。高大,棕发,墨镜遮住眼睛。我对他说你这会儿在哥本哈根城,别看我的手现在是巴掌,我随时都能攥成拳头。我撩起衬衫,给他看1966年的历史。左胸,子弹险些打中心脏。颈部左侧,子弹打穿。右肩,皮肉伤。左大腿,子弹打中骨头弹开。胸腔,子弹打断骨头。我没说我正在迈阿密和纽约各安排一个人。我没说我懂足够多的西班牙语,知道你是全南美最大的傻逼。[43]我满口土腔,就像个本地黑人,问愚蠢的问题,比方说所以美国人人都有枪?美国枪打什么子弹?你们为什么不调血手哈利来牙买加分部?嘿嘿嘿。

他们给我消息,说歌手在资助罗爸爸,说他俩有个大计划,在想办法抹除对他们这种人的需求。罗爸爸上次杀了个丛林小子,发现他正要上高中,后悔不迭之余早就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了我,但我假装不知道。我对政客和美国佬说好,为了证明我是唐中之唐,我会做需要做的所有事情。那家伙说我有言在先,美国政府不支持也不宽恕邻近主权国家内任何形式的非法或腐败活动。他们演得好像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在盘算双重背叛了,已经在琢磨我手下有谁可以让他们像尼哥底母似的半夜单独碰头,说服他在我动手后就立刻处理掉我。于是我在这儿等待哭包,谈只有他和我可以谈的事情,因为明天我要处理掉几个人。再过一天我就会处理整个世界。

妮娜·伯吉斯

十七辆大巴。十辆小巴,自称露华浓菲丝[44]的那辆已经驶过两次了。二十一辆出租车。三百七十六辆轿车,差不多吧。他一次也没走出过那幢屋子。甚至没有开窗通风,甚至没有看一眼保安有没有在尽职工作。甚至没有对太阳说,晚点落山,我的同胞,咱大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傍晚时分,骑绿色小摩托的男人又来了,保安再次赶走他,但他下车和守门的男人谈了两分十七秒。我算着时间呢。丹尼的手表还在走,但某次我在新大陆酒店吃午饭,遇到一个以前的同学,她胸脯耷拉得像是疲惫的山羊,但人依然是个神气活现的贱人,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天美时就是我老爸上周为了纪念她管家生涯十五周年送给奥尔坦丝的礼物。贱人说我下贱。我想说你已经结婚了,所以不需要想方设法保持美貌了对吧?但我只是微笑道,希望你的小儿子会游泳,因为我看见他往游泳池跑了。

我希望有人能发明可以随身携带的电话,这样我就可以打电话给金米,问她有没有去探望她可怜的母亲和父亲,再商量一下该怎么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前离开这个国家。我知道金米多半迟早会出现,身穿她的大麻学院T恤和牛仔裤,就是后面剪掉半截的那条,管老妈叫姐妹,说这些都是巴比伦狗屎制度的计划,他们首先应该责怪的不是劫匪,而是害得劫匪一无所有的狗屎制度。他们在十二支派[45]聚会场所说的就是这些东西,那地方位于一个名叫西列王宫的喧闹街区内,离女王驻外代表的住处不远。我需要好好熟悉一下这种讽刺。我也许有点自命不凡,但至少并不伪善,还在闲逛是因为我无事可做,而我睡切·格瓦拉为他生儿育女的梦想早已破灭。但我不和西列王宫的富家子弟来往,现如今他们也不洗头,自称“咱大爷”惹父母生气,而大家都知道两年后他们就会回去接手长辈的航运公司,把赢得牙买加小姐的天晓得哪个叙利亚贱人娶回家。

轿车三百六十七辆,三百六十八,三百六十九,三百七十。三百七十一,三百七十二。我应该回家,可我却坐在这儿等他。你有没有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家的感觉?就好像你早上起床,边梳头边向自己保证,今天晚上我回家就是来到一个崭新地方的另一个女人了。但现在你不能回去,因为那幢屋子对你有所期待。一辆公共汽车停下。我挥手让它继续开,想告诉司机我不打算上车。但车就停在那儿,动也不动地等着我。我后退一步,顺着街道望向远方,假装车上的人没有在咒骂,因为他们有家要回,有许多孩子要喂,这个死女人为什么还不上车。我转身走开,走到足够远的地方,公共汽车只好开走,尘埃还没落定我就回到了车站。

低音穿过马路爬上我的身子。听起来他似乎一整天都在播放同一首歌。听起来似乎又是一首写给我的歌,但牙买加大概有两打女人外加全世界的两千女人,只要听见收音机里响起他的歌声,就会产生同样的念头。但《午夜狂欢》写的是我。我迟早会告诉金米,而她会知道,对吧,知道长得最漂亮不等于可以得到一切。一辆蓝条的白色警车绕过来停在他家门口。我都没有注意到它开过来。牙买加警察一上街就要拉警笛,只是为了让其他人让出路面,他们可以早几分钟吃到肯德基。我从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呃,这是假话。

有一次我在83路上去西班牙城参加面试,因为那是1976年,无论在哪儿找到工作都是好事,而招人的是一家铝土矿公司。三辆警车鸣着警笛追上我们,逼着司机就在公路上停车。各位好,我们必须立刻清空这辆车,领头的警察说。就在公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窄路,两边是沼泽地,所有人只好排队下车。大多数女人骂骂咧咧说上班要迟到了,大多数男人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因为警察开枪打女人总要多想一次。这是一次突击检查,警察说,按规矩我们要记录你们所有人的名字。

——你叫啥啊,小甜妞?

——什么?

——你啊,摇着屁股走的辣妹。你叫什么?

——伯吉斯,妮娜·伯吉斯。

——邦德,詹姆斯·邦德。听着像是电影台词。你底下有没有藏武器啊?提醒我记得搜一搜。

——提醒我记得喊强奸。

——哪个血逼养的会在乎呢?

他送我回到其他女人的队伍里,另一个警察用枪托殴打一个开口说平等和正义的男人。关于警察有个秘密,没有哪个牙买加人会大声说出来,任何一个和那些混球打过交道的人都会这么想:每次有警察吃子弹——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有一部分自我,早晨喝咖啡前活跃的那部分自我,就会悄悄露出微笑。我把这个念头摇出脑海。不知道门卫这会儿是不是在告诉警察,我在公共汽车站盯着他家待了一天。有人说了句什么,胖警察——每次都会有个胖警察——哈哈大笑,笑声回荡着一直传到了马路我这边。他转身走向警车,但屋里有人对他喊了句什么。我知道是你,肯定是你。一辆车在我这边路上开向我,离我九十英尺?我可以在它撞上我之前跳开,但我知道那是你,我反正知道,那辆车离我四十英尺?跑,快跑,别朝我按喇叭,狗娘养的,聋得像你该死的老妈,我在马路中央,太多的车辆在另一侧的车道上疾驰,我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就像本·冈恩,我只希望你看见我,是你,肯定是你,请记住我。《午夜狂欢》说的是我,虽说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你多半不知道我白天是什么样子,我只需要你卖我一个人情,帮我一个小忙,他们抢劫了我父亲,强奸了我母亲。不,他们没有强奸她,不,我不知道,但说一个老女人的下面被乱搞了听上去更急迫,我知道那是你,警察在等待,好,非常好,好极了的好,他要出来了——但不是你。另一名保安跑出来,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妈的胖警察又哈哈大笑,然后坐进车里。我卡在路中间动弹不得,车流疾驰而过,掀起我的裙子。

——哈啰,我来这儿见——

——不见客。现场参观从下周开始。

——不,你不明白。我不是来参观的,我来见……他在等我。

——女士,除了家庭成员和乐队外,任何人不得入内。你是他妻子?

——什么?当然不是。这算什么问题——

——你演奏乐器?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你告诉他妮娜·伯吉斯要见他,有急事。

——女士,就算你叫史酷比也不能进去。

——可是,可是……我……

——女士,请从门口退开。

——我怀孕了。是他的。他必须知道他要有孩子了。

门卫今天第一次正眼看我。我以为他会认出我,直到我意识到这个门卫确实是第一次见到我。他上下打量我,也许是想知道什么样子的女人才能为他那样的明星生孩子。

——你知道从星期一到今天,有多少女人来这儿说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吗?有几个甚至撩开衣服让我看肚皮。我说不见客,只有家人和乐队能进去。下周再来,相信到时候孩子不会自己跑到迈阿密去。要是有——

——艾迪,闭上你的血逼嘴,好好看门。

——但这个女人不肯走。

——那就让她走。

我飞快退开。我不想让这些男人碰我。他们一出手永远先抓屁股或下身。一辆车在我背后停下,一个白人走下车。有一瞬间我险些喊丹尼是你,但他仅仅是另一个白人而已。他的棕色头发留得很长,下巴上有点胡须,恰恰是我喜欢但丹尼不喜欢的样子。黄色T恤和紧身牛仔喇叭裤。也许是因为天气很热,所以你看得出,第一,他是美国人,第二,美国女人讨厌胸罩,但美国男人更讨厌内裤。

——血逼操的。看啊,塔菲,耶稣复活了。

——什么?但我还没忏悔呢。

白人似乎没听懂这个笑话。我让开道路,也许我闹得太过头了。

——嘿哥们儿,《滚石》的阿历克斯·皮尔斯。

——你站着别动,紧身牛仔裤耶稣,耶和华知道你撒谎吗?滚石已经来了两个人,一个姓理查兹,一个叫米克,他们长得都和你不一样。

——但他们全都一个样啊,艾迪。

——这倒是真的,确实。

——我是《滚石》杂志的。我们在电话上谈过。

——你没在电话上和我谈过。